宾与怜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可听见的却不是解释或者挽留。
颜离熙仰头道:「与怜,你只需知道:我颜解之,断不会做任何对陛下不利的事,你信我么?」
宾与怜笑了,笑得很难看。
「……你忠不忠君,爱不爱国,与我又有何干。」
望着宾与怜的背影,颜离熙若有所思。
离开倒也好。
该提点的都已经提点,是时候让宾与怜靠一己之力在这宦海沉浮了。更何况,这古华轩、皇城深殿,自己恐怕也待不了多少辰光。
求得个解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谈情论爱,自己已然失去了这个资格。而这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是让自己累到了极致。
宾与怜头晕日眩地出了古华轩,才走几步就发觉步子沉重。
他下意识地叹气,皇城内灯火阑珊,自己却不知该往何处而去,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有管事太监气喘吁吁地找到他,这才启程向露晋殿走去。
慕容刑就在殿内等候着他。
「朕让陈公公找了你半天,还以为你掉进玉液池去了。」
依旧冷峻的面容下,慕容帝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他难得好心地要太监去传膳,却被宾与怜突兀地谢绝了:「微臣大胆,请陛下赐微臣美酒即可。」
随侍太监去取酒了,趁着这个时候,宾与怜将秦江漕运的动态以及寒州的现状加以汇报。但是这几日来寒州的漕运管辖严格,其内部愈发扑朔迷离。对于那些被私自藏匿掉的官粮的下落,即便是宾与怜的兄长也表示无从查找了。
「朕前几日叫人彻查了那几个漕运的小官,只怕再从底层切入会更加困难。」
「现在须得另找切口。」
切口?宾与怜一时之间不能领会慕容刑的用意,再想详细询问的时候,取酒的太监便已经回到了门口。
宾与怜听颜离熙说过,这皇城内的太监,大多数都有着背后指使的主儿,为确保不再打草惊蛇,关于漕运的对话便到此为止。
「谢呈上赐酒。」
宾与怜接过翠绿的玉石酒盏,一仰脖子便饮了个干净。果然是宫廷的佳酿,几杯落肚,肠胃先暖起来。傍晚时看见的那幕至今令他觉得拥堵,现在有酒作了疏导,方才觉得舒缓一些。
所谓一醉解千愁,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个太监而烦恼,用这宫廷御酿来浇愁也应该算是「对症下药」了吧。
「朕不知道你还有这种酒量。」
慕容刑看着送来的酒液大口大口地落入宾与怜口中,饶有意味地笑,「这酒极烈,爱卿小心伤身。」
「……呃……什么?」
这句关怀姗姗来迟,宾与怜水银般的眼珠已蒙上一层薄薄水汽,双唇红艳,衣襟大敞,微酡的肤色更显诱人。
慕容刑慢慢走到了他身边,在他耳边喃喃道:「朕是说……爱卿这个样子,很美。」
借着酒兴,宾与怜也眯起了眼睛。
「陛下今天……呃……想要臣么?」
主动地走到慕容刑面前,宾与怜大胆地倚在龙案上,他吃吃笑着,神志因为烈酒而一片荡漾。
「今天怎么转了性儿?」慕容刑低声问他。
宾与怜自暴自弃道:「做与不做,外面人说的都是……呃……一样的话……」
「怎么,受不了了?」皇帝挑了挑眉毛,「朕还以为那个奴才已经教你如何忍耐。」
听见慕容刑提起了颜离熙,宾与怜双眼猛地一睁,忽然挺了挺身,用唇堵住了皇帝的嘴。
面对这送上门来的旖旎,慕容刑哪里有不消受的道理,他立刻屏退随侍,伸手揽住宾与怜的腰,另一手伸入他的衣襟,从里面将外衣剥了下来。
已经烂醉的宾与怜闭上眼睛,顺势环住慕容刑的颈项,在感受到一双大手伸入亵衣并且在自己裸背上放肆揉捏的同时发出甘甜的惊呼:「啊……解之……」
意识朦胧中呼唤出了这个名字,背上的抚触忽然消失。宾与怜当下心怀不满地睁眼,正对上慕容刑那双冰一般寒冷的眼眸。
那眼中正因「解之」这两个字而出现风暴的雏形。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九五之尊的愤怒,宾与怜却并不觉得害怕,脸上依旧浮挂着醉酒的、凄惨的笑。
没错……我的笑容,你的愤怒,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解之。
笑容绽放到了极致,那名字像朵罪恶的花,狠狠扎根到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吸吮血液,要在记忆中打下烙印。
「陛下是在为解之不悦么?那和之呢?陛下究竟把谁当作谁的替身了呢?」
被紧紧拥住的身体传来了一记颤动,即便是醉了,宾与怜也知道这句话产生了多么有力的影响。
「是颜和之么?」
慕容刑心中猛地跳突了一下。
颜和之。
曾几何时,这个名字已被宫里立为禁忌的名字,慕容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时没有唤起过它。那是一道疤,如今就在它即将愈合的时候,再度被人揭开了。
宾与怜觉得禁锢自己的胸怀突然变得僵硬而紧窒。酒劲进一步霸道起来,黑色世界开始出现大团团闪光的红花,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宾与怜听见慕容刑冰冷的声音:「你醉了。」
第四章
又是一个雨天。
颜离熙独自坐在檐前,看细密的雨丝从天上倒挂下来。
依旧没有人过来吩咐他做些什么。雨冲刷了青石地面,夏天的庭院,植物生长得太快,日日修剪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这时候最适宜小憩,在无边无尽的暗流中浮上水面,轻浅喘息。
屋外杂草已有及膝的高度,青嫩的草香在水里溶解了顺着地势四处漫溢,在朦胧的天光下像蜿蜒的银蛇,最后绕道后院融入暴涨的池塘里。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雨声稠密,催得人昏昏欲睡。颜离熙闭上眼睛,耳畔隐约传来书声清朗。
那是一群少年的声音,睁开眼睛便会烟消云散,那是已经逝去了多年、而今仅容于幻梦的存在。
「离哥哥,过来与我们一起玩,小皇子爬树去了,你快过来啊!」
「离儿,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只有和之理解我……将来我不要做什么太子,我只要和和之游历名山大川,离儿你要和我在一起!」
「离儿,不许你再和梅皓讨论什么『法理』!过来,从今天起,你要时刻跟在本太子身边!」
「解之,我喜欢你!你不要再管太子了,他不会是一个好皇帝,跟着我,我能给你一切。」
「帝王乃黄土之龙,万民所仰。颜解之,你必须答应朕,阻止你弟弟与太子做出荒唐的行为。你要把太子引回正途,让他做一个德馨万世的好皇帝……」
「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已决定与和之在一起,将来我还要立他做男后!颜解之,你不是要我当皇上么?你现在若是胆敢违抗我的意思,以后就等着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