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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出书版(23)+番外

常留瑟见是摩诃和尚,脸都有些青了。

再看和尚依旧穿着破烂,仅在外加披了毡披,一副落魄潦倒的模样,他刚想出言嘲讽,却被垂丝君抢先施礼道:「幸会,不知大师立在冰挂之下,是否别有用意?」

摩诃点头道:「自是与冰挂有关。」

垂丝君道:「愿闻其详。」

摩诃道:「贫僧听闻欲上预言极顶,最宜拣选冬日,借冰挂之力。于是等在冰挂之下,希望能遇上有缘登顶之人。」

常留瑟这时候插嘴进来道:「我们硬要登项,你是要作甚?」

摩诃垂了眼眸,宣佛号道:「只希望施主能帮我带件物品给归尘主人,请他解除我心的困惑。」

常留瑟嗤道:「可笑,难道你没有脚?有本事自己上顶不是?」

摩诃叹口气,略微挪了几步,脚上随即传来铁链声响。「贫僧心魔未除,枷锁尚不能解开。」

「大和尚的心,原是长在脚上。」

小常依旧噎他,却被垂丝君一把揽到身后。

「小常口无遮拦,大师莫耍介怀。」垂丝君歉意道,「举手之劳,在下乐于效力,只是不知大师要以何物呈给顶主,又要解开何种困惑。」

摩诃不语,伸手呈上一封檀纸,又解下项间念珠。

常留瑟凑过来看了,冷笑道:「这是什么榆木疙瘩!送给叫花子也不要。」

然而垂丝君已将信物接过。

和尚便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种下善因,他日定有好报。贫僧就在这里静候施主佳音。」

常留瑟心中尚是不服,然而察言观色,也知道垂丝君心意已决,便不再计较。

二人别了摩诃和尚,运起轻功提纵,借着冰挂一点助力便往峰顶而去。

少时摩诃抬头望去,二人银白的狐裘慢慢变成倒飞的雪片,消失在日光之中。

少顷,冰挂已到尽头。

瀑布落水处乃归尘峰中腰一个洞穴,前面不大一片岩台,正供二人歇脚。

「山水已冻结,你我可从洞中走到顶上。」

垂丝君将常留瑟引入洞穴,再用宝珠照明。

洞内迂回曲折,二人慢慢在冰面上行走,偶尔互相搀扶。

洞虽大,好在枯水期有先人凿下的石阶与浮刻。约行了大半个时辰,顶上便见了亮光,上去后便从一眼枯井里爬出。

跟前大雾弥漫,只依稀看得见四周汉口玉的井围,侧耳倾听,不远处隐约还有璎珞环佩之声。

「无论见了何人何事,都不要轻言妄语。」

垂丝君暗中握了常留瑟的手,低声道,「这里的主人可不比小季,说话间真会要了人性命。」

常留瑟心中初时一紧,少顷就只觉着被垂丝君握住的手心发汗,归尘主人厉害与否,反倒不重要了。

垂丝君领着常留瑟往前走了几步,果真看到几个青衣黄袍的童子,拿着如意拂子,向二人行礼道:「我家主人有请二位至大若台一会。」

常留瑟听这几位童子音色怪异,似金石般生硬,心存疑惑。待到走近细观,竟发觉都是些木制傀儡,也不知用的什么机簧妖法催动,以为使役。

他正惊骇,手心里又被垂丝君重重捏了两下,方跟上领路童子的脚步。

大若台,架在一片浩渺镜泊之上,被大雾遮没了全貌,只依稀见到周围丛生着不高的野红果木,缀满了火似的圆珠。

引路童子将人带至台前,只通报了声,便闻琴音流出,周围雾气顿时退开,显出金绿四条屏并乌木条案。案边熏了香炉,案上一架古琴,青衣人便坐在案后抚琴。

垂丝君揖道:「垂丝君见过归尘主人了。」

常留瑟直以为那归尘主人应是鹤发耄耋,再不也该略形沧桑。

然而眼前这位不过而立之年,极高雅淡定的一张脸,长发及腰,不束不冠,却是似雪的银白。

同是出世之人,殷朱离如芙叶孤高,却依旧有一茎深植于淤泥之中,然而这归尘主人,倒是连枝叶都不用端的一朵优钵罗天华,让人连一个指尖都舍不得碰触。

唯恐玷污。

垂丝君问候已毕,琴声乍停。

座上主人抬头,银色长睫下,赫然一双猩红的血眸,混沌混浊,仿佛太初的天地、盘古的血髓。

常留瑟被眼眸中的邪气所吸引,不自觉地激灵,出尘与血圬的对比,方才有点明白垂丝君提点的可怖感觉。

这时归尘主人已开口请二位近前。

两人在软垫上坐下,垂丝君让小常作了自介。

归尘主人微微颔首,叹息道:「只可惜我是个瞎子,不如你且过来让我摸一模?」

常留瑟心中一寒,自然将目光投向垂丝君,男人以为并无不可,他便也硬了头皮将脑袋送过去。

归尘主人一双瘦长的手摸索着移了上来,冰冷的指腹带着薄茧,如同蜘蛛在他面上游走。

「好面相。」青衣人赞道,「比起你的前世,至少能多活三十年。」

常留瑟讶异道:「您可曾知道我的前世?」

归尖主人点头道:「你前世乃是天台山上一只野狐,转世之后依旧野性难驯。亏得遇上垂丝君,不然也不知会闹到何种田地。」

常留瑟低头道:「若是未遇到垂丝君,我恐怕是已经死了的。」

他顿了顿,又唯恐青衣人不悦,忙转了话题,说起登顶的目的。

归尘主人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倒真不知道要找的是他的所爱……还是你的所爱了。」

常留瑟听了这句话,心底如遭痛击,只「啊」了两声便不见下文。

垂丝君还想去捏他的手心,犹豫了片刻,终究是作罢。

归尘主人看不见二人的反应,依旧笑道:「百年前路过天台山麓,见你被只石蟹钳住鼻头,当时觉得有趣,回头再寻你的,却只找到猎人门外的一块狐皮。」

垂丝君正色道:「您就别取笑小常了,无论如何正事要紧。」

归尘主人略觉不悦:「我说要见狐狸,却没有说过带他上来便能告诉你陆青侯的下落。若我要这只狐狸留在身边服侍,你可答应?」

垂丝君面无表情地回答:「归尘主人说笑了,那日指点我将小常救回、共击林主的人,不正是前辈?如今又要讨了去,岂非有意要看在下的笑话?」

「舍不得便直说,」归尘主人随口道:「既留不得,那至少在顶上留宿一夜罢,陆青侯的下落好找,我且与小狐狸叙旧。」

垂丝君应了,由童子引到别处。台上独余常留瑟面对归尘主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

所幸青衣人无心刁难,开口道:「什么前世野狐,都是胡说,我认得小季,你且不用害怕,靠过来。」

「小季?」常留瑟惊讶道,「您在这高处,又如何认得小季?」

归尘主人道:「我并非生来就在高处,而登顶之后,自然有办法与小季以书信来往。小季在信里说你的好,我自然也想见识一下。」

常留瑟听他这么说,便有些放松。少时又狐疑道:「您看不见东西,如何读信?难道那些傀儡童子还能认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