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摩诃和尚对垂丝君的印象尚算不错,也就应了下来,老朴们很快呈上了温好的元宵,众人便各自取用了些,点心做得精巧,搭配的馅料彩名,尚能透露出一丝节日的喜气。然而偏偏叫了这几个各怀心事的人聚在一起,吃出一片疑云密布,令人喘不过气来。
席上常留瑟几次试图与垂丝君搭讪,都被男人淡淡地敷衍了去。
那模样既不像是生气,却也不如平日里和悦,竟带着些儒士文生的忧郁,直看得常留瑟心中如猫抓,恨不得扑上去压倒。
用过了晚膳,众人又寒喧几句,便各自收拾沐浴。
垂丝君让常留瑟洗了,自己则先回屋去。
等常留瑟披着头发走出来,却见男人立在园中的桂树下面出神。
他走过去轻轻问道:「大哥可有心事?」
垂丝君明白是谁,也不抬头,低声道:「让殷朱离与和尚见面,归根结底还是你的主意吧?」
常留瑟知道瞒不过他,干脆承认下来,同时补充道:「我事先征得了殷大哥同意的。」
垂丝君没有出声责备,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道:「见面又能如何?一个和尚一个道人,不过是暂时拥有了披此,很快又是一场分离。」
常留瑟不想从垂丝君口中听到如此消极的言论,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上前,环住了男人的后腰。
「小常会永远陪在大哥身边,碧落黄泉,常留瑟与垂丝君,永远不谈分离。」
说着,他把头贴到男人宽阔的肩上。
这无稽的誓言让垂丝君觉得好笑,但细细品尝,却又觉得说不出的温暖。
他反捏了手臂拉到身前,四目相望,竟觉得常留瑟比任何时候都要美好可爱,下个瞬间,是他主动低头,吻上了常留瑟的嘴唇。
常留瑟浑身激灵,这是继初夜的狂乱后,垂丝君第一个主动的亲吻。
那湿热的温柔复盖在唇上,挤压着进入,搅乱了气息与神志,甚至也汲取了体力。
常留瑟将手环到男人项上,整人略嫌无力地向后仰着,张开双唇接受侵略。
也不知吻了多久,二人慢慢分开。
常留瑟在雪地里站稳了,看垂丝君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盏淡黄色的纸灯笼来,也不是什么别致形状,风箱般能折叠的纸腔内插着一截腊烛。
垂丝君点燃了腊烛,将灯塞进常留瑟手中。
「元宵没有灯总是不行。」他说,「这是我做的。」
常留瑟抓紧提手,低头看了许久,突然一口吹熄了灯烛。
垂丝君猜不透常留瑟的想法,只当他不喜欢这么朴素简陋的东西,心中顿时有些失落。
这时候又听常留瑟说道:「这是你真正送我的第二样东西,就算是里头的蜡烛,我也舍不得用,拜托你给我一样永远也用不坏的东西罢。」
男人哑然失笑道:「我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怎么说这才是第二件?」
常留瑟轻笑了一声:「你给的礼物,第一件是寿桃,第二件便是这灯笼。那些寻常宝物只能算是辛苦钱,怎么能和大哥的心意相比较?」
这话说得熨贴,垂丝君虽不愿表露心迹,却默认了小常的这番解读。
两个人立在桂花树下静静地相拥了片刻,一同进了屋内。
也都没留意到,一排樟树后面的月门里,季子桑幽幽地露出半张脸,似笑非笑地远望着。
正月十六开始,山宅里所有人的生活便因为访客的到来而发生了多少的改变。
摩诃和尚还算沉稳,而季子桑却不容易对付。他说要在中原停留玩耍,便整日缠着垂丝君与常留瑟嬉闹。
垂丝君无奈,干脆又准了常留瑟一旬的假期,叫他陪着小季。于是两个鬼灵精在一起混乱地过了几日,和尚与道士的事反而湮没去了。
直到有一日黄昏。
「摩诃大师,大师他说他要走!」小芹慌张地在门口禀告:「刚才大师和殷公子回来,两人在屋子里说了几句,大师突然怒气冲冲地夺门出来。说是要立刻回去摩尼寺,几位老伯与小季好歹将他劝住,现在人正在正厅。」
「摩诃和尚?怒气冲冲?」垂丝君重覆道,「什么事会让他动怒?」
常留瑟也好奇道:「也不知道殷大哥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我说要双修。」
殷朱离异常平静。
好事不好事的人都聚到了正厅,摩诃和尚黑着脸坐在上首,殷朱离与他相隔了四个人遥遥相对。
「双修?」常留瑟失声笑道,「殷大哥竟然说要和大和尚双修?」
众人听了,多少也有点惊骇,少顷之后又觉得好笑,却都憋着闷气不敢出声。
只有小芹一人槽懂,扯蓍和尚的衣袖问道:「大师,双修是什么?」
摩诃和尚这时已回复了镇定,略微别过脸去,低声道:「我所知道的双修,乃是密宗的一个法门,需要男女双修……」说到这里便又沉默了去。
季子桑立刻笑道:「难道大师是以为殷公子在向你求欢?怪不得要恼羞成怒了。」
此话一出,四下里闷笑立时止了。
这本该是和尚道士私下的体己话,却被一个外人当众说得清楚明白。
在场之人齐刷刷地观望,猜测鲤鱼接下来会有何种反应。
第九章
殷朱离也微红了脸,怒瞪了季子桑一眼道:「道家双修确有阴阳和合之说,却并非单纯的房中术,更何况我说的根本不是道家双修,你们自己要往那方面想,却别把我也抹黑了!」他说得气急,这反而勾起了众人更大的好奇。
常留瑟凑上去小心地问道:「小常鲁钝,不知殷大哥所指双修之事,究竟是……」
殷朱离不耐烦道:「佛道双修。」
一群人对双修之术不甚了解,佛道双修更是前所未闻。
唯有摩诃和尚立刻明白了过来,眼皮重重地跳突一记,面上露出尴尬之色。
「你们当我修建佛堂道观是做什么用?」殷朱离冷笑道,「七年前我与他的道佛之争没有结果,这次本就是该做个了断。双修之中切磋,不正是最合适的选择?」众人皆恍然大悟地点头。
摩诃和尚脸上更是阵青阵红地变幻莫测,坐在一旁的小季小常二人暗中交换了眼色,都看明白了这是怎么样一个局面。
而摩诃和尚动了几心,而殷朱离却别扭嘴硬,所以一个才将单纯的佛道双修看作阴阳和合,而一个却又死不认帐,导致和尚尴尬无比,自然想到了要退却。
正厅中沉寂了片刻,一直作壁上观的垂丝君这时候圆场道:「双修之说,世内世外表意不同,摩诃大师身为释教弟子,佛门本身并无双修之说,会有此番误解也在情理之中。」
季子桑立即附和道:「其实佛教密宗亦有双修的说法,确实与阴阳和合有关,大师作此番联想倒也正常。」
众人以为这是在替和尚说话,却见季子桑薄唇一抿,又生生掉转了话头道:「然而别人视双修为登仙之路,和尚却避若洪水猛兽,敢问这里面又有什么缘由?莫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见淫之人心中——」此话犀利刻薄,听得在座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