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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114)

帐幕之侧,戚云初端着汤药默然侍立。卧榻上的惠明帝色如金纸,面容枯槁。卧榻旁,随同车队一起来到诏京的天吴宫药石司司主天梁星,正在为惠明帝把脉。

“陛下此病乃是寒湿积久之疾。紫宸宫地处低洼,诏京城里的湿毒水汽,尽皆沿着地势汇聚于宫中。夏秋两季湿热瘴疠暗生,陛下龙体欠佳,便令其有隙可乘。如今火毒、热毒、血毒三者为祸,即便是日日食补药补,恐怕也入不敷出。想要根治倒并不难,只是这紫称宫里,恐怕是久住不得了。”

正说到这里,只听宫外传来好一阵喧嚣。不一会儿,就见萧后不顾殿外千牛卫的拦阻急步闯了过来,身边还带着个年轻人,被严严实实地裹着脸面,看不清楚真容。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萧后一进殿,立刻喝退左右。戚云初也想跟着天梁星退下,却被叫住。

“究竟何事,如此吵嚷?”

惠明帝服下汤药,有气无力地叹息道:“阳儿都已经这样了,你难道希望朕也随了他去吗?”

萧后并不辩解,只是拉着陆幽来到榻前,揭下裹头的布巾。

重见天日的刹那间,陆幽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御前。

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耳边始终没有半点儿声响。虽然一直不敢抬头,但陆幽隐约感觉到惠明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是萧后开口质问:“长秋公,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戚云初道:“启禀娘娘,此人名叫陆幽,乃是宣王殿下亲自挑选的替身。平日无事时,养在内侍省做些闲差,只在宣王召唤时才在宫中走动。宣王蒙难之后,此人夜夜哭泣。我见其心可悯,这才允他趁着夜色去到晖庆殿内烧些纸钱。谁知竟惊扰了娘娘,实在是罪该万死!”

听完这番解释,惠明帝终于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会遇上宣王?”

“启禀陛下,我本是颍川人,自幼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从外头逃荒,来到大业坊……”

陆幽早准备好了说辞,此时不过是重复一遍,自然与方才告诉萧后的分毫无差。

惠明帝沉吟片刻,又问道:“朕问你,宣王出事的那天,你在何处?”

陆幽答道:“自打小世子入主含露殿之后,宣王殿下怕冷落着他,就派我随侍在侧。前阵子小世子前往天吴宫祈福,小人也就跟着去了天吴。”

惠明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着陆幽的容貌,目光突然定在他的胸口上。

“你那脖子里……挂着的是什么东西?”

陆幽低头,仿佛这才发现藏在脖子里的锦囊落在了衣裳外面。

“这,这是……”

他赶紧摘下锦囊拿在手中,却似乎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呈献上去。

然而惠明帝却已经认出了这东西。

“拿过来——”

陆幽这才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惠明帝将锦囊打开,垂眼看进去,那枚火红的戒指果然躺在里头。

“是……你?!”

陆幽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不敢做声。

一旁的萧后也凑了过来,拈起那枚戒指,放在手里摩挲。

“这……这不是东君的戒指吗?怎么会……”

陆幽张口欲答,然而惠明帝又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做的宣王替身?”

陆幽答:“去年清明寒食,宣王殿下命我代替他完成射礼。可小人一开始太过紧张,第一箭就脱了靶。”

惠明帝双眸微微一睁,追问:“那在兽园里要射虎的,也是你?”

“启禀陛下,当时宣王将我藏匿于兽园楼阁之中,射虎之前与我调换了身份。可是小人怯懦,因此编造了理由,并未射虎。”

惠明帝轻轻地点了点头:“所以……真正去太庙领了罚,又在晖庆殿里养伤,收下朕这枚戒指的……也是你。”

陆幽点头,承认下来。

惠明帝叹道:“还有何时是你,自己全都说出来罢!”

陆幽便将这两年来,自己代替赵阳所参与的祭祀、典礼和其他各种事务,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听得帝后二人面面相觑。

言毕,陆幽再次朝着帝后二人深深磕头。

“小人知道自己犯了欺君之罪,可苍天明鉴,小人绝无犯上惑乱之心!小人自幼失怙失恃,逢年过节,总是无比地羡慕别人家中,父慈母爱、天伦同享。后来做了宣王殿下的替身,竟于无意之中,分得了皇上与娘娘对殿下的疼爱……

“惶恐不安之余,小的也是感激涕零,真心实意地将皇上与娘娘当做自己的爹娘一般侍奉。小人原以为,这份情感永无倾诉之日,谁知今日……今日竟能当着皇上与娘娘的面,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这便是老天予我的眷顾,小人……虽死而无憾。”

他断断续续地倾诉着,一边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坎坷经历,不由得动了真情,字字句句沉重哀伤。

萧后站在一旁,断断续续地抹着眼泪,然而惠明帝却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他深深、深深地看着陆幽,目光掺杂着惊愕、犹豫和悲伤,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

甘露殿中,针落有声。

仿佛又过去了许久许久,陆幽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了萧皇后的一声命令。

“你,把衣服脱下来……”

第98章 紫气冲天

这是要做什么?!

陆幽愣了愣,抬头去看提出这个要求的萧皇后。

不仅是他,惠明帝也朝着萧后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萧后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见陆幽没有行动,她甚至主动朝他走到了他的面前。

躲不掉的。

陆幽定了定神,主动解开上身的衣物。

褪下外袍与中单,陆幽遵照指示转过身去,紧接着才想起自己背上还残留着那日赵阳烙上去的耻辱。

经过老尚宫的妙手医治,那耻辱的“贱奴”二字已经认不清楚,但是尚未痊愈的创痂和微凸的瘢痕,却将原本无暇的脊背破坏得触目惊心。

果不其然,萧后轻呼道:“怎么回事?!”

于是,陆幽又将被烙之事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旨在暗示自己的无辜与赵阳的荒唐。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背上一凉——竟然是萧后的手指戳了过来。

不是抚摸,也不是试探。冰冷的指尖在脊背上某个部位小范围地打着圈,而后稍稍用力,竟然像是想要抠掉那层烫伤后留下的疤痕。

她是不是在找……胎记或者痣?

陆幽不知道自己背上是否存在某种特殊痕迹,即便有过,恐怕也已经被赵阳毁伤了罢。

倒是不久之前在天吴宫的温泉里,唐瑞郎也曾经在近似的位置摸索过,难道说……

他正想到这里,背上的动作终于停顿下来。

“云初,你先带他去外面候着。”惠明帝的声音再度响起:“朕与皇后有事相商。”

戚云初领命,带着陆幽退到甘露殿外。由于院子里还立着些旁人,于是彼此也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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