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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118)

只见一个四十好几的朝廷要员,弓着身子,满脸堆笑地讨好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这场面不免可笑。

陆幽假意敷衍着,收下了杨荣如送来的礼物,又应付一阵才将人支走。然而紧接着,又有别的人挤到了他身旁……

祠堂里约有三十余名官员,几乎每一个都来同陆幽交谈。等到全都轮过一遍,已过去一个多时辰。

午后的天空再度阴郁下来,北风一阵紧过一阵,似乎又要落雪。养尊处优的过客们匆匆散去,享祠里也重新变得冷清。

陆幽却不急着回宫。他独自一人在祠堂后院中踱步,借着这一片静谧清寒,思索一些无人可以参详的心事。

与戚云初的那番对谈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一时的错愕与失落,早就重归于冷静,而剩下的心结,反倒没那么容易解开。

唐瑞郎,这个表面上总是谈笑风生,主动又温柔的人,果然藏着一番别样的心事。而他对于自己的这段感情,究竟算是真还是假……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

也罢,反正这段时间他也在忙着应考,那就等他考完之后,再坐下来好好地厘清一切罢。

逃避总归比解决问题更容易。思及至此,陆幽便将注意力转移,去看周遭的景色。

朱阁青楼、丹楹刻桷——平心而论,这里的确是一幢好宅。然而赵阳生前风评不佳,恐怕过了今日,这里就再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拜祭。

看多了宫中的雕栏画栋,这皇城之外的宅邸更显得亲切。自然而然地,这么多年来陆幽头一遭思念起了与父母、姐姐住过的那个“家”。

崇仁坊距离此处倒也不远,既然不急于回宫,过去瞧瞧也无不可。

陆幽遣走了随他出宫的小宦官,撑好伞,正准备独自一人往北边走。刚刚推门而出,就看见刚刚开始纷飞的细雪之中,有一人骑着青骢骏马,踽踽行来。

“还好被我给赶上了!”

唐瑞郎一口气跑到享祠跟前,落了马,赶紧躲到陆幽的伞下。

“这鬼天气,怎么说下雪就下雪。外头冷,咱们还是先进去说话。”

不由分说地,就推着陆幽重新回到门里面。

刚才还在念想的人,一下子站到了自己面前,陆幽不免有些愕然。然而唐瑞郎却不留给他胡思乱想的余地,随手推开了一间虚掩的耳房,拉着陆幽一起跌进了黑咕隆咚的屋子里。

陆幽慌忙想要起身,却被压住了就地滚做一堆,咬着嘴唇咂着舌头,谁也不愿意输给谁。

许久之后,陆幽终于勉强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唐瑞郎。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唐瑞郎这才支着手坐到一旁:“刚才有两个当官的跑到我家去了,听他们在向我爹汇报什么宣王享祠的事,我稍微留了点心,就听见他们提到了你。”

陆幽的心随之紧了一紧:“他们说我什么?”

“他们说你看起来很受太子的器重,而且进退举止也不似凡夫俗子,应该可以试着拉拢一下。”

说到这里,唐瑞郎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说这些话的其中一人,就是杨荣如。你今天和他见过面了?”

“不止是见过,还谈了一阵子。”陆幽反问他,“怎么?”

“……他说,你对他似乎颇有好感。”

说完这句话,唐瑞郎自己都笑起来:“真是个大睁眼瞎。”

陆幽不以为意:“难道不是我的演技了得?”

“是了得,可我不喜欢。”唐瑞郎叹了一口气:“因为戏演得越好,你就把自己藏得越深,也就越来越不开心。”

陆幽嗤笑一声,偏着脑袋来看他。

“你这个人真的很矛盾!还记得当初端阳节在雀华池边上,你说我不明白什么是‘过刚易折’,说我爹‘不明白这朝堂上的处世之道’,可如今我都弄明白了,你倒又不喜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唐瑞郎连连搔着头发:“我的意思是,你懂得伪装保护自己,这自然是一桩好事,可这并不妨碍我心疼你啊……还有,我那么久以前说过的话,你都还记在心里。就冲这一点,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哼,油嘴滑舌。”

陆幽嘴上反击,心中冷不丁地回想起自己与戚云初的那番对谈,顿时又有些怏怏不乐。

他本能地想要开口询问,可又转念想到事情万一牵扯开去,影响到瑞郎的心绪,以至耽误他应试的发挥,便又抿了抿嘴唇,硬生生地暂时搁置到一边去了此时又听唐瑞郎道:“我已经通过了弘文馆的考试。不过嘛,这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十日之后就是春闱之试,成败在此一举。”

陆幽故意寒碜道:“堂堂尚书右仆射之子,难道还担心名落孙山?”

“落榜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若想要出些风头,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唐瑞郎的眼中,带着认真时独有的光彩:“我知道别人怎么看我。即便真正金榜题名,恐怕也会招来蜚短流长。但我还是要做,只为证明自己……还有你,至少你是懂我的,我希望你也能为我感到自豪。”

“你的才华,这些年来,我自然最清楚不过。”

陆幽点点头,两个人就这样在漆黑的耳房里坐了一会儿,终于感觉到寒意袭来。陆幽重新走出门去,撑开雨伞回过头来看着唐瑞郎。

“我现在打算回崇仁坊的老宅去看看,你若无事,便回去温书。”

唐瑞郎也跟着走了过来:“我是无事,可我要温的,不是书,而是你。”

说话间,头上的雪片已经大如鹅毛。唐瑞郎出门将马匹牵来,陆幽跟着坐到鞍前。两人共擎一伞、共乘一骑,在漫漫纷飞的白雪中,寂寂无人的街道上,缓缓向着北边行去。

第99章 闻说鸡鸣见日升

到了崇仁坊外,唐瑞郎稍稍勒住缰绳,脱下自己的银狐斗篷为陆幽披上,还将兜帽压得严严实实。

陆幽知道他心中所想,轻轻摇头:“这里没人认得出我。时隔多年,况且我也没在这里住多久。”

唐瑞郎却一意孤行:“那也不成。这坊里多恶少,你长得好看,一定会惹麻烦。”

陆幽知道他明明是在胡说,却拗不过,也就老实披住了。两个人这才穿过坊门,来到坊内十字街上。

往东走了一阵儿,首先看见的,还是那株高出墙来的巍巍柏树。

然而毕竟过去了三年光阴,眼前的叶府早已不再是陆幽记忆中的模样。

只见大门歪歪斜斜,几近倾颓;瓦顶参差不齐、衰草丛生;游墙的下部染满了褐黄色泥浆,墙根被杂草侵蚀,明显可见好几处裂隙……

看着看着,陆幽只觉心头越来越酸涩。他急忙自我安慰,年久失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一声嘹亮的啼声,从院墙之中传了出来。

“鸡?”唐瑞郎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官宦子弟,“是斗鸡!”

两个人将马系在路边,走进院墙边的小弄堂。只见当年被叶佐兰用来垫脚的那只大水缸居然还在原地,于是依旧踩上去朝墙里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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