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佐兰对傅正怀并不熟悉,但是他还是果断摇头:“在孩儿的心目中,爹爹永远是最优秀的。”
“……你也学会拍马屁了啊。”
叶锴全因为儿子的答案而苦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其实,那天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我一直以圣贤的教诲来衡量你的行为,然而这已经不是一个圣贤生活的时代了。传说中的麒麟只降生在太平盛世,可是心怀抱负的人却无法选择自己出世的时间。坚硬的石子或许可以抵御流水的一时冲刷,但是柔弱的落叶只能顺流而下……至于为父我,也不应该忘记自己本心,甚至还在你做出提醒的时候,恼羞成怒。”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显然在叶锴全的心中收藏了许久,或许从叶佐兰挨打的那一天就开始了酝酿。
在叶佐兰的记忆里,父亲从未与自己有过如此诚挚的交流。要说不意外,那显然是不可能的。然而比起意外,更让叶佐兰感动的是,父亲头一次给了自己被尊重的感觉。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父子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叶佐兰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叶锴全。
“洪先生说,国子监乃是治学修身的地方。但是能学到的东西,远比书卷里的更多。虽然孩儿入读太学止有半年,但是的确有所体悟。也能明白父亲的苦衷……”
说到这里,他再深吸一口气。
“其实孩儿还有一件事需要坦白……那个漂亮的蟋蟀笼子,瑞郎并没有收。他要了别的礼物。”
叶锴全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一点,只问道:“那他要了什么?”
叶佐兰张口欲答,却又怔了怔,改口道:“要了爹爹之前给我买的一支犀管笔。”
叶锴全并没有再追问,却伸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你且好好休息,刚才唐府有人传话,说他家公子会在午后来探望你。你们聊聊,但不必处处讨好,你爹我尚且不至于靠你来发迹。”
午时刚过,唐瑞郎果然就登门拜访来了。
今日是旬假日,唐瑞郎是直接从唐府过来的。因此,也未穿着素衣青衿的国子学常服。
此刻,他穿着一袭圆领白锦袍,用银丝绣满了暗灵芝纹;腰系珍珠金带,垂着白玉紫綎、犀环杂佩;头顶长发束起,戴一顶嵌了红宝石的莲瓣金冠……举手投足之间贵气非凡,真如皇子驾临。
叶佐兰一时竟然看得呆了,再回神的时候,唐瑞郎已经坐到了床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他额上的伤处。
“前天你流那么多血,当时病坊的医正说,恐怕要留疤。”
虽然隔着一层布巾,但叶佐兰还是觉得被唐瑞郎触碰到的地方隐隐发热。
“留疤就留疤……”他故意轻轻晃动一下,避开唐瑞郎的手指,“又不是小姑娘家,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就算你不在乎,可我还是会心疼。”
唐瑞郎轻抚着伤口的手开始向下滑动,顺着叶佐兰光滑的脸颊,抬起了他的下巴。
虽然不太清楚唐瑞郎这样做的意图何在,但就在下巴被抬起的瞬间,叶佐兰忽然觉得心跳加快,而身体里力气仿佛被抽走的似的,只能软绵绵地歪向一边。
而唐瑞郎好像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手臂轻舒,就将叶佐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个时候,我真以为你会死掉。”
这句话,如同一股热气窜进了叶佐兰的耳朵里。顿时间,整个脑袋都“轰”地一下燥热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唯一能够看清楚的,是唐瑞郎的脸在视线中不断放大,近得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次接触。
很快,叶佐兰就感觉到了唐瑞郎的呼吸,好像一根羽毛,轻轻撩拨着自己的嘴唇。
好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突然想要后退。
然而这个时候害怕已经迟了,因为唐瑞郎已经俯身下来,含住了他的嘴唇。
叶佐兰瞪大了眼睛,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全部的意识,仿佛缩小成了一个点,集中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这不是友人之间应该做的事。
可是,唐瑞郎牵过他的手,唐瑞郎搂过他的肩。
他们也曾同榻而卧,抵足而眠。
所有这些事,叶佐兰都再没有与别人做过。
似乎,只有唐瑞郎可以例外……
只有唐瑞郎。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第12章 才会相思
在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仅仅轻贴的嘴唇就迅速分开了。叶佐兰如梦初醒似地大口喘息,这才发现刚才连呼吸都给忘记了。
“没事吧?”
耳边传来了唐瑞郎的轻笑声,紧接着叶佐兰被重新挪回到了床上。
与此同时,透过安置在里外屋之间的半透明落地屏风,叶佐兰看见了正走进来的人——他的姐姐叶月珊。
“唐公子,请喝茶。”
叶月珊手中端着螺钿漆木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圆月似的白玉茶碗。
唐瑞郎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茶碗,却扭头望向叶佐兰:“这位是——?”
叶佐兰这才恍惚回过神来,报出了姐姐的闺名。
“原来是佐兰的姐姐,那便也是我的姐姐了。”唐瑞郎笑着向叶月珊点头,又夸赞道:“佐兰时常提起你,今日一见,竟然比我想象得更加漂亮。”
叶月珊自幼养在深闺,哪里听过如此恭维,不由得双颊绯红,掩面娇羞。
按照叶佐兰的性子,这时候原本应该跟着促狭几句。然而此刻,他看着瑞郎与月珊二人,却觉得胸口涌出一阵苦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叶月珊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红?”说着就要来摸他的脸颊。
叶佐兰这才勉强笑道:“还说我呢,姐姐你自己的脸不也是?”
叶月珊叫了一声“讨厌”,又偷偷看了唐瑞郎一眼,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叶佐兰和唐瑞郎两个人。片刻的静默之后,唐瑞郎忽然俯身,一手撑在叶佐兰枕边。
叶佐兰还以为他又要继续刚才那件事,吓得往后缩了一缩。反倒惹得唐瑞郎笑出声来。
“刚才又不是咬了你一口,我有这么可怕吗?”
这明明比咬一口更“可怕”。
叶佐兰心里这样反驳,却又猜想这或许只是唐瑞郎的一次玩笑。他稍作思忖,然后故意转变了话题。
“……那个张成怎么样了?”
“已经送交法办。”
唐瑞郎的眼神终于冷冽起来。
“然而他的兄长,那个叫张全的医工,已经被人发现死在了灵州城外的废弃茅屋里。根据现场遗留的文书看来,他声称自己在良医所时,曾经与一名王府侍女暗通款曲。而那名侍女却因为一些缘故而被责罚至死。显然,他将这笔账,算到了我的二姐头上。”
当唐瑞郎说话的时候,叶佐兰一直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等他说完之后,才安静地反问道:“你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