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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香行(36)

陆鹰儿这才有点紧张起来,正伸长了脖子往左右张望,却听见北面有人通传,说是长秋公驾到。

三面桥上的众人全都闻声起立,只见北面那座桥上缓缓走来两列手持琉璃提灯的侍从。

而戚云初,就行走在这琉璃灯阵的中央。

只见他穿着后摆曳地的狐尾紫袍,外罩群青色纱縠襌衣。一头银丝在脑后做十字编发,用银扣系住。发髻在头顶束紧,戴上金累丝的束发冠,周围一圈四爪蟒龙,追逐着一枚硕大的南海珍珠。

清华如月,温润如珠。

虽说这世间至美的宝物,譬如和氏之璧、隋侯之珠并不依赖于任何的装饰。然而如斯美景当前,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更何况,此时此刻戚云初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位闭月羞花似的美人。

那似乎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娇妍少女,身着一袭海棠红底的齐胸秀裙,裙摆上缀满了用珍珠和青琅玕拼成的花朵;臂弯中挽着艾绿色的披帛,一举一动间帛纱飘拂,似涟漪这般摇曳生姿。

陆鹰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又朝上看。

只见少女梳着松松的发髻,只插了几支嵌有杂宝的小金簪,却在鬓角与发髻上堆了不少粉嫩的花朵。

可惜陆鹰儿并没有看见少女的真容——她的脸上蒙着一块薄纱,遮住了口鼻。不过光是那一双似乎藏着万千心事的明丽眼眸,就足以令人心动不已了。

如此一个充满了神秘感的尤物,忽然出现在内侍省长秋公大人的筵席上,还与秋公并肩而立……这自然引发了四下里的一片猜测。

有人问这是谁家的千金小姐;有人说,难道秋公也准备效仿“先贤”为自己物色一位娇妻;还有人斩钉截铁地否定着娶妻的说法,同时流露出难以言说的复杂表情。

剩下却还有极为少数的宦官,微微一怔,仿佛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然而,所有这些人的心思,对于此时此刻的叶佐兰而言,却全都算不了什么。

他的脑袋从未如此沉重过。刚才的那些侍女,不仅给他戴上了金簪与鲜花,甚至嫌弃他的头发不够长,硬生生地塞进了好几陀假发。

还有被两个珍珠耳环死死夹住了的耳垂,也疼得几乎是麻木了。

但是所有这些,和整个身体的酸痛僵硬比起来,又全都是小巫见了大巫。

侍女们让叶佐兰模仿少女的姿态,行为举止要尽量斯文优雅。叶佐兰本以为这很简单,于是就在心中回想着叶月珊平日里的步态举止。

可谁知道想着容易做起来难,所以当他全神贯注地提防着不被拆穿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戚云初已经极为自然地走了过来,托住他的一只手,将他领到了自己身旁的席位上。

“你做的很好。”

戚云初低声赞赏着叶佐兰刚才的表现。

“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你,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又他看了一下西边:“就连陆鹰儿都没看出来。”

叶佐兰这才勉强回神,将满是冷汗的手在裙子边上擦了擦。

“可是您却知道。”他抬起头来看着戚云初:“而且您很显然还有话想要对我说。”

“你的魂倒是收得挺快,胆子也不小。”

戚云初似乎是无声地笑了一笑,又主动伸手替他拢了拢鬓边摇摇欲坠的小花。

“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半时辰,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说这些事。”

说到这里,他伸手捉起面前的酒杯。

霎时间,三座平桥上几十号宾客全都安静了,同时朝着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

同样被摄入视线范围的叶佐兰,十分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他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目光突然扫见了东边桥头的某一个人。

是傅正怀!

没有错。这个满脸堆笑的男人,也正在朝着这边眺望。

他会不会已经看穿自己的伪装?叶佐兰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心跳加速。

但是没有别的选择,此时此刻,叶佐兰知道自己唯有保持镇定。

唯有镇定,才是最好的伪装。

第31章 影之威

清风半夜,明月别枝。戚府的水榭亭台上,灯烛灿灿。

戚云初生性不喜多言,因此只寥寥地说出几句仪式性的话,就示意侍者开席。

第一杯酒饮过之后,又有侍女上前来为诸人满上。与此同时,只听阵阵丝竹之音从南边的水岸飘送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四位身着石榴长裙,头戴宝冠,腰垂璎珞的舞女,竟踏着池水翩翩而至。

有好事之人凑近观看,这才发现水面下藏着暗桩,一直通往桥与桥之间架设着的莲花台。

转眼间舞女已经登上莲台胡旋起舞。她们姿态妙曼,遍身璎珞在琉璃灯下熠熠闪光,美艳不可方物。

宾客们一个个如痴如醉,然而坐在双环亭中的叶佐兰,却对这些西方极乐一般的美好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一直都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庞。

可惜,唐权并不在这里。

想想倒也没错,如他这般的贵族,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巴结一个宦官而混迹在仕人之间。

倒是那天早晨,曾经与傅正怀一同上朝的那两个官员此刻也在。他们与傅正怀坐得很近,正与周围之人有说有笑。

但是叶佐兰讨厌他们的笑。他更讨厌傅正怀那虚伪而得意的表情。

当傅正怀用这种虚伪的表情与人说笑的时候,虚伪就好像热病似的,传到了另一个官员的脸上……

如此蔓延,一个又一个,最终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叶佐兰的厌恶之情,也在随着这股虚伪而迅速地膨胀。

“这可不是大家闺秀应该有的表情。”戚云初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了耳边。

叶佐兰悚然一惊,匆匆地垂下了眼帘,低下头去看着面前的酒杯。

戚云初却依旧追问他:“你刚才在看什么?”

叶佐兰想了一想,并没有马上回答,反倒试探道:“您究竟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戚云初却偏不回答:“我这里的规矩,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再考虑,是否需要回答你的。”

叶佐兰心知无计可施,稍作沉吟便回答道:“我是在看那些朝廷中的官员,可惜我认识得并不多。”

戚云初也顺着叶佐兰的视线看了看,接着伸手指向了坐在东侧桥上的某几个人。

“这是工部侍郎杨荣如,这是户部侍郎丁郁成,还有那个人,御史中丞傅正怀,我猜你之前应该见过。”

这三个人的名讳,曾经与叶佐兰的父亲同时出现在弹劾文书上。这段时间的几乎每一个夜晚,叶佐兰都要在心底里默念一遍他们的名字。

如今,他终于能够将这三个家伙完全地对号入座了。

若说激动必然是有的。不过此刻叶佐兰能够感觉的,除了激动之外更有忐忑。

戚云初果然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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