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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梦华(5)

所有十二只纸兽缓缓通过之后,跟着的是羽扇的行列。与东肆的顺序一样,羽扇的后面,也隐约传来了歌舞之声。

因为听了东肆的《善哉行》,秦稽也特别去留意西肆的表现。出乎意料的是,羽扇掩映后并没有舞者婀娜的身姿。取而代之的,是三十余名身材健硕的壮年男子。

这些脚力头包红色布巾,顺肩儿扛着儿臂粗细的木杠。木杠横纵各八条,交错而成的平面上,竟然是一座玲珑剔透的山子。

那假山完全不像是纸扎的,也不知究竟是用别的什么材料雕成。上面亭台楼阁玲珑精巧、花草绽放林木葳蕤;更有黄莺啭喉、小狐汔济,白虎酣卧花丛……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悠然美景。

而在假山的最高处,站着一位身披鹤氅的小童。看模样似乎比紫星和宝儿都要稚嫩些,可一张口却是曲调婉转音色圆润,举手投足颇有大将之风。

再细听,他唱得是海外仙山和西域昆仑,那里遍布着琼楼玉宇、琪花瑶草。人间华美的极致只不过是一滴平凡的露珠,因此就算是舍弃今世的荣华富贵,也毫不可惜……

秦稽才听了几句,忽然觉得衣袖被扯动了几下,对上的是金罂忧心忡忡的眼睛。

“这首《游仙诗》凡人听不得。听得久了,只怕连人都不想做了。据说今上梦游广寒宫,也曾听过类似曲调,险些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说着,她又去拉着李瑀的衣袖,往一旁走了几步。恰在这时,街的东面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闷响。

这声音,初听如春雷乍起,细听却分明是街鼓的声响。然而头顶黑漆如墨,夜色正浓,远未到坊门开启的时辰。

秦稽不觉去看李瑀,而李瑀也是一脸迷茫。

倒是在他俩附近,观试的人里面有不少已经开始朝着鼓声的方向移动,嘴里还说着什么“开市”了。

“鬼市?”

李瑀首先反应过来,经他提醒,秦稽也猛然记起,听说长安某处有一座“鬼市”。白天平平无奇的地方,每到深夜却会传出熙熙攘攘的街市声。如果有巡夜人循声走去,看见的只能是空荡荡的街市,而那些声音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有人说那里是鬼魂聚会的所在,也有人说其实是胡人和歹人趁着夜色掩护进行私底下的交易。无论答案如何,官府从未真正证实过“鬼市”的存在,却没想到它居然就在堂堂天子脚下、皇城之南!

想到这里,秦稽不禁心生好奇。倒也正巧,金罂指着鼓声传来的方向,说自己的幺妹就住在那边。

丹若是那位姑娘的名字,那是四姐妹中年纪最小的、容貌也最为艳丽,如今在胡人店中做“萨吉”——就是侍酒者,但也会以歌舞助兴。

三人绕过东西两肆的队列向东走,不过一会儿就触到了务本坊的西墙。高大的坊门紧闭,却有熙熙攘攘的人声与彩色灯光从门缝里透出。

几乎只是轻轻一推,坊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与此同时,七彩流光与五色弦声止不住地流泻出来。

第五章

秦稽揉了揉眼睛,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华光灿烂的街市。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涌动。只有上元节日才会张挂的五色花灯高悬在树枝或是绳索上,勾列出街道的轮廓。道路两旁是高矮错落、鳞次栉比的大小店铺,吆喝、歌舞或是氤氲的香气,从大敞着的门扉里源源不断地向街道汇聚。

金罂三人混入人群,沿着街道一路向南;这里店铺的幌子千奇百怪,且大多是秦稽从未见过的样式。走近一看,店内售卖的果然是连东西两市都难得一见的稀罕之物:有鲛人织的绡纱;可将清水变成美酒的青田核;红似烽火、高一丈二尺的珊瑚宝树……店家主人大多并非中原人氏,有一些倒能认出是胡人,可更多的肤色与长相却和店里的货品差不多稀罕了。

三人一路走走看看,心中亦惊亦喜,几乎忘记了此行的要务。

在一处南海昆仑人开的店子里,李瑀指着几根描着金漆的浅黄色蜡烛,惊讶道:“这种蜡烛,家父曾经收到过几支。平日使用并无异状,可是一次在饮宴时点燃,烛光晦暗,墙上竟然投影出了形状诡异的魅影。等到宴席结束、宾客散去后又恢复如常。”

听他这样说,秦稽也暗暗惊奇。他伸出手去触摸,只觉烛身细若凝脂,竟与一般的石蜡大不相同。

这时候一旁黑皮肤的昆仑人道:“这是用神兽‘谛听’油脂制成的蜡烛,能破一切障眼之法。恐怕那场筵席里混入了一些非人的宾客,照出的影子,正是他们的原型了。”

“原来如此。”李瑀微微一愣,旋即笑着叹息道:“那些赴宴的客人中,想必是该有一些衣冠禽兽的;只不过家父并非一族之长,就算是看清了原形又能如何?倒是白白可惜了这些奇珍异宝。”

这时候,金罂终于捡起了正事,她领着两人走出昆仑人的蜡烛铺,沿街前进二十余步,忽然向东一拐,整个人冷不防跌进醉人的酒香之中。

秦稽睁目结舌,因为不远的夜空里浮现着一座檐角飞翘的楼阁,水晶宫一般剔透璀璨。楼内灯火通明,笙歌阵阵,梁上彩绸缭绕,檐下花团锦簇,真如走进了堆锦画卷之中。

再看楼外立着的青绸大幌,居然是一处酒肆。

他正出神,忽听一旁的李瑀低声说了一句“上九之兆”,便跟着金罂步入酒肆。

当垆的也是个胡人面貌,见到熟人立刻热情招呼。金罂将秦稽与李瑀逐一引荐,掌柜忙命人端出了三盏美酒来。

酒自然是葡萄酒,玫红澄澈的浆液盛在墨色的石杯里。这种石杯乍看之下平平无奇。可当众人将酒杯举到半空的刹那,被烛光照亮的纤薄杯壁竟然变成了透亮的翠绿。如葡萄叶片卷成的酒杯与艳红酒浆交相辉映,让人觉得手中捧着的,就是一串新鲜欲滴的紫皮葡萄。

秦稽还在诧异,李瑀已经呷了一口,赞出声来:“香浓醇厚!不用说西市那些用葡萄干酿的酒了,就算城东贵胄家中所藏,恐怕也没有一滴能够与之一比。”

掌柜见他倒是个明白人,笑道:“这用得可是最上等的洿林葡萄,此酒只赠有缘人,唐朝天子都未必喝得到。”

说着,又要给他们满上。这时金罂提出要见妹妹的事,掌柜的说丹若这会儿正在楼上准备歌舞助兴。因此请金罂稍待片刻,自然有时间畅叙。

正说着,忽然听见头顶一阵急促的羯鼓声响,门外游人蜂拥而至。三人急忙出了酒肆朝头上望去,只见楼阁的二层,南面连着一处露台。四角的高杆上挑着一溜儿彩灯,灯下的木台上铺着红毡。

一群青衣少女簇拥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出来,人群顿时响起一片金罂指着中间的女子道,那便是丹若了。

那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袭滚银边的繁复茜裙,红得比金罂略淡些,却愈发娇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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