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众场合,他的态度是敌对;而私底下则是漠视,当他是空气。
穆天成忍住渐渐上升的恼怒……
从业数年,遇过不少刁钻难缠的客户,他都能以温和脾气与巧妙手腕一一化干戈为玉帛,然而眼前这个人首次令他感到棘手不已。与他相对时,穆天成发现自己找不到什么话说,连一贯沉稳的笑容都无法轻易挤出。
“若是我过于敏感,还请见谅。”
同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最好不要激化矛盾,于是穆天成小心斟酌措词,“千帆,我们共事也有三周了,总觉得你似乎对我有意见,我却不知道到底哪里做得不对?若我在工作上有任何疏失,你是我的上级,欢迎当面指正,好让我日后改进。”
这番话说得相当诚恳,若换作别人不可能不动容,然而千帆却面无表情,令人难以捉摸。
“穆部长,你想太多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与表情一样平淡的口吻。
“真的?”
穆天成盯着他,后者却仍不与他对视。
“穆部长,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一步。”
穆天成微微苦笑:
“千帆,不管怎样,我们曾经是高中同学。虽然毕业后各奔东西,没有联络,但现在能重逢实属不易,我们是否能从免去对方的尊称开始?”
“公事公办对大家都好。”
“我们不是朋友吗?记得高中时……”
“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忘得一乾二净!”
千帆猛地看他,深寒瞳孔掠过一丝暗芒,倏闪即逝,却亮得令人心悸。
穆天成一震,瞬间失去言语。
尽管千帆沐浴在阳光下,却透出冰川般冷绝的气息:“抱歉,穆部长,我真的有事,告辞。”
说罢,他大步离开。
不过没走几步,一位下属便匆匆追上他,
“副总,一份银行来的传真需要您签字再马上回传。”
来者说完才意识到千帆满脸不悦,动作不由变得踌躇。
“拿来吧。”千帆的语气很淡,却不复刚才的冷漠。
匆匆签好后,属下又对他说了几句话,由于相隔有些远,穆天成没听清楚,只是看到千帆唇角微扬,似乎露出一个淡淡的……
笑容?
与自己势成水火,和别人却能融洽相处,甚至有说有笑?强烈的反差就在面前,让人想忽视也难。
直到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穆天成才挪动脚步。
现在终于能够证实——
自己果然被彻底厌恶与敌视了。
对方并没有忘记过去的一切;这一点,其实自己也一样。
“部长,千帆副总也太过分了!”明辉冲入办公室,大声叫嚷。
穆天成从液晶荧幕后抬头,示意他把门关上后才淡淡询问:“又怎么了?”
“老大,一直由我们负责的‘启新科技’保单怎么会突然转到他名下?”
明辉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坐下,擦了把头上的汗。
“‘启新科技’的总经理跟他是旧识,会交给他做不奇怪。”
此事穆天成略知一二。
“但这明明是我负责的,他这样做不是在挖我的墙脚吗?这可是份大保单耶!”
明辉把脸拉得老长。
“都在同一部门,别说得那么难听。”
穆天成加重语气:
“与其埋怨别人挖走你的客户,不如先反省一下自己怎么会让客户跑掉?”
“我打听到的是千帆居然给‘启新科技’一份比我们原来报价更优惠的保单,不是存心让我难堪吗?”
“真的?”穆天成停下正在敲打键盘的手。
“依我看啊,千帆根本想借助待在我们部门的机会,不惜一切方法抢客户以提高他的业绩,哪怕是自己人的也没关系。没想到靠关系上任的新官手段居然这么厉害,难怪一来就当副总!”
明辉不无讽刺地说,发泄着对千帆的不满。
以千帆的职位,照理说讨好他的人应该不少,却因本人不易亲近的态度,再加上与穆天成的恶劣关系,导致员工都站到他的对立面——其实不是他的错,只是因为穆天成太受员工爱戴,与之为敌的人自然也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好好找他谈谈。”穆天成道。
“你们真的能谈吗?”
明辉不无迟疑地问:
“老大,恕我直言,几次见你们都像是火星撞地球,你们前世真的不是仇敌?”
穆天成露出一丝苦笑。
“不过这种感觉其实也挺好的。”
明辉摸着下巴,由衷感慨道:
“我以前一直以为即使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人人惊惶失措、尖叫逃跑,老大你还是能面不改色,慢悠悠地夹着公事包继续到公司上班。直到千帆出现后,我才发现你居然也有喜怒哀乐,对他的挑衅也会面露不悦。原来老大还是正常人嘛!”
这十分认真的感慨令人哭笑不得。
“老大,你和千帆以前一定是冤家对头吧。”
明辉若有所思:
“高中时,你们肯定水火不容。不用猜,你一定是优等生代表,而他肯定是劣等生头头,所以现在才会这么不对盘。要么就是你曾经抢了他的马子,或是他抢了你的……”
对明辉过于丰富的想像力,穆天成只能头疼地揉着额角:“我和他的关系其实还不错,直到……”
话语刚出唇便戛然而止。
想起以前,穆天成内心微微一动。
尽管千帆人见人厌,但其实自己和他的关系并非明辉所想的水火不容,而是整整数年都算相当“和谐”,在别人眼中甚至是一对形影不离的“死党”。
那时的千帆身边几乎没有朋友,除了自己。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便会自动形成一个隔离带,直径三公尺的小圈内沓无人烟。
无形中,千帆被全班同学孤立。
穆天成也觉得奇怪,自己究竟是怎么和千帆熟起来的?
真的想不太起来了……只记得两人的“和睦关系”一直持续到毕业——那次不欢而散的交谈,才粉碎了这段在穆天成眼中岌岌可危的虚伪友情。
扪心自问,失去这样的一个“朋友”,穆天成并不觉得遗憾,反而如释重负;因为私底下他从未真心视对方为“朋友”,更何况即使与千帆关系良好,他也不会动容。对他而言,这只是人生的一个过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每个阶段总会有几个友人,诚如爱情和婚姻一般,没什么值得自己恋恋不舍之处。绝不轻易回头看走过的路、做过的事、经历过的人,这是他一贯的处世态度。
“哇,都十二点了,难怪肚子这么饿。老大,吃午饭吧!”
穆天成也觉得有点饿了,稍微收拾一下后便与明辉一起朝电梯走去。然而才走出办公室,旋即看到电梯前的修长身影——身着一袭深蓝西装的男子腋下夹着黑色公事包,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穆天成停下脚步,唤了一声:“千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