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墨瞳垂下目光,转过头去。
在一瞬间,他的脸上掠过一个微笑。
象破出云层的一线阳光。
周释怀独自站在台阶上,只觉心没来由地砰砰跳,那埋藏许久许久的少年情怀,翻腾上来,陌生的熟悉感,止不住的心颤。
周释怀去了菜市。
直到九点半还没有回来。
墨瞳不禁向大门外看去。
小小的两进院落,隔着等待的时光,竟显出几分庭院深深的韵味。
五分钟以后,进门来的是房东老太太。碎碎的步子,急急地喘着说:
“那阿哥气小菜场了?宁家讲哎米得十户了,叫贵宁了了李向出罚来。”
墨瞳说,“什么?”
老太太放缓了语速,又说一次。
墨瞳只隐隐听懂“菜场”,“失火”,略一愣神,拔腿向门外跑去。
穿过一条街,才发现,街面上果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快到菜市,已看见浓黑的烟染了一片天空。
狭窄的街道,满是声音与磕绊的人,墨瞳被堵在巷口,前进半步竟也是十分艰难。
因为巷子窄,救火车根本无法开进去,只远远地停了,有救火员拿着高压水管,却因堵在巷中满满的人无从下手。
墨瞳在推搡的人群里沉浮如一尾小鱼,不知哪里是岸哪里是涯。心里擂鼓似的只响着一个名字周释怀周释怀周释怀。
墨瞳费尽全力挤到街角,顺着边向菜市里一点一点移过去。却被巷口的消防员给拦下。
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墨瞳墨瞳墨瞳。
墨瞳看向声音所来的方向。
几步之外,也被堵在人群中街角处的,正是周释怀。
他正向这里挤过来。
他的手长长地伸在空中。
空空的手中,是满满的急切。
隔着重重的人群,短短的距离仿佛永远也走不到,仿佛永远,也无相聚的一天。
终于,墨瞳抓住了那只手。
周释怀把墨瞳护在身前,连拖带拽地带着他一同向外挤去。
直到离开出事地点很远了,墨瞳才发现,两人的手依然死死地握在一处,湿碌碌的全是汗,在周释怀一如往日坚定的掌握中,自己的手抖得如一只受惊吓的扑愣的鸟。
两人歇下喘了口气,周释怀说,咱们走吧。
墨瞳这时候才发现,左脚不知什么时候扭伤了,刚才拖着走了这一路,而此刻竟是半步也挪不动。
周释怀半蹲下去,说“墨瞳,来,我背你。”
没待墨瞳有任何反映,已被他抓住胳膊背在了背上。
他的背宽宽的,趴在上面有很妥贴的感觉。
墨瞳只觉得脸慢慢地烧起来,手足也有些僵硬。走了一段,才一点点试探地把双手圈在他脖子上。
这一路竟是无话的走了过来。
到家后,周释怀烧了热水,灌在热水袋中,帮墨瞳做热敷。
一边闲闲地聊天。
周释怀问,“怎么知道的?”
“房东老太太跟我说的。”
周释怀笑笑,“那个老太太的话比外语难懂,亏你怎么听明白了。”
墨瞳说,“大学里,有位教授,是苏州人,一生气着急,会用家乡话骂人。”
周释怀揉捏着男孩子微微肿起的脚,没抬头。忽然说:
“你这个傻孩子,跑去干嘛?”
过许久,墨瞳才答,“我也不知道。去就去了呗。”
周释怀慢慢地抬起头来,向前坐一点,把墨瞳轻轻地抱在怀里,下巴慢慢地蹭着他头顶光滑细柔的头发。
那天晚上,他们很温柔地在一起。
墨瞳在整个过程中,又变得十分的羞涩与隐忍。
很低的几乎不可闻的呻吟。
周释怀埋在他年青紧绷的身体里,感受着他内里一脉一脉的轻颤。
他想,这个孩子,身体与心灵竟是一样的敏感。
高潮过后,墨瞳把头埋在周释怀的肩上,久久不动。
周释怀的肩上一层薄汗。
在那一片湿润中突然热热的染上新的湿润。
周释怀也一动不动。
过许久,男孩子含糊的声音喊,周释怀。
周释怀轻问,什么?
男孩子微微叹一口气,没什么,就叫你一声。
周释怀说,墨瞳。
什么?
过一会儿,周释怀也说,也没什么,就叫你一声。
过了两天,周释怀带着墨瞳去了同里,接着,是木渎。
假期还剩余两天时,周释怀接到一个电话。
听完后,他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电话里,有个男人说,“我们,找到他了。”
周释怀挂断电话。
在我正在尝试着忘却的时候,过去来找我了。
45
回来后,墨瞳便接到汤启晨的一卦E-mail,他说,他已在苏州工业园找到了工作,情况很不错,明年,他会把母亲接过去同住。汤启晨在最后写道,墨瞳,珍惜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墨瞳默默地把信读了两遍,在心里说,对不起教授,请你一定要平安幸福。
然后,他按下删除键。
回到N城的第三天晚上,周释怀对墨瞳说,“墨瞳,有件事要告诉你。我,找到你的父亲了。”
墨瞳正在洗杯子,闻言砰地一声,一只杯子失了手,重重地砸碎在地上。
他蹲下去收拾,周释怀走过来,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他,男孩子的脸上是满满无措,隐隐的渴望。
周释怀摸摸他的头,“他的身体不太好,我送他去了私人的疗养院。”
墨瞳的眼里渐渐地泛起水光,慢慢地偎进周释怀的怀中,胳膊从他的腋下穿过去,紧紧地抱住周释怀的肩背,埋着头一叠声地说,“谢谢谢谢谢谢!”
他从来都是喊周释怀做周先生,或是周释怀,或是很含糊的嗯,啊带过。此刻,他从心底里很想叫他一声释怀,释怀。这一声,堵在心中,缠绵盘绕,却只是吐不出来。
周释怀回手把他抱紧,脸颊磨蹭着他的头发,只叫一声墨瞳,也,什么也没说出来。
第二天上午,周释怀开车把墨瞳带到办公大楼,让他在下面等着,自己上了楼,走进办公室。
陈昊天已经等在了那里。
两人站在窗前,陈昊天问,“你为什么不陪他一块儿去?”
周释怀说,“我告诉他我马上要飞一趟欧洲。”
他从窗口俯视楼下,看见那个男孩子,小小的一个,在大楼前的喷水池边,忽然站到水泥池边上,伸长了胳膊,走平衡木似地走过来走过去。
掩在厚重的复杂难言的经历下,这个孩子心底的纯真与稚气,如同岩石下的小草,挣扎之中,动人心弦。
陈昊天默默地看了半晌,说,“释怀,放开过往吧。就这样算了,让一切从头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