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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之瞳(37)

男孩子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张了张嘴象是要说什么,却倒下了。

醒来以后,男孩子对周广福说,爸,我想通了。我明天就回去。以后不会再想这件事这个人了。

但是,当天晚上,他自杀了。

他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手腕上重重地划下去。然后,把手臂伸到满满一澡盆温的水里去。

看着深红色的血一点一点在水里云霞似地染开。

那是他滚烫的血。

他在心里说,其实我不是想死,我不死,我只是把爱你的这一腔热血都放掉。

等到我再活过来,我会重做一个比你更狠心的人!

他没有死。

他被救活了。

二个月后,周释怀再度被送到加拿大。这一去,就是十年。

周释怀终于放开了墨瞳的手,扶着自己的左手腕。

“这里原来有一道极深的伤疤,后来我找医生把它弄掉了。因为,”他笑起来“因为它太象一个咧开的嘲笑的嘴,笑我曾经那么可悲的痴狂。”

他看向安然。“可是安老师,你觉得,这种事我会忘吗?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在想着,一定要回来,要找到你,然后让你承担你该承担的后果。直到,我发现了墨瞳。应果报应是有的,对不对安老师?我居然在父亲的葬礼上看到了墨瞳,安老师,你拿的那么多钱呢?墨瞳母亲不让你见孩子吗?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有了很多很多钱呢?真可惜,如果当年你太太原谅了你,那么至少,墨瞳不会受那么多苦,也不会被我父亲糟蹋了。看来,你的背信弃义并没有真正给你带来多大的好处。你看,他那么地象你。所以我想,如果,我复制一个以往的伤心绝望的我,而那个复制出来的人恰好是你的儿子,你的心尖子,不是比惩罚你自身更有意思吗?”

他突然发力拉过墨瞳,拉得他一个趔趄冲到安然的面前。

“你看,老师。你看他眼里的绝望与哀伤,与我当年,一模一样。现在,老师,我想,你已经受到最大最好的惩罚了对吗?”

他慢慢站起身来。

走到墨瞳身边,俯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说,“本来,我们,有机会的。现在,不能了。我不能,让我一生的情与爱,掌控与拨弄在你们父子的手里。”

走到门口,周释怀最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正好,墨瞳的黑眼睛也望过来。

一痕墨影,万千话语。

那一眼,那么深那么痛地刻在周释怀的心里。

他没有发现,他的眼中,有着如昨天的自己与今天的墨瞳一样的——绝望与哀伤。

51

那一天的晚上,墨瞳没有回到公寓去。

他留在了父亲那儿。

当一切都归于沉寂,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墨瞳发现自己反而镇定下来。

痛到麻木的时候,反有了一份意想不到的刀枪不入的坚定。

我已沉到水底,没有了盼望,也没有了对未知的惧怕。

在冰冷的水底,看着爱渐渐远行,再也回不来,回不来了。

墨瞳睡在地板上,只着父亲浅浅的呼吸。

自周释怀走后,父亲一直面色灰暗,一句话也没有,仿佛被沉重的过往与现实压踏了肩背。他目光呆呆地,在触到墨瞳的目光后,会倏地避开。

黑暗里,只有父子两人的呼吸声。

突然,父亲说,“瞳瞳,上来睡吧,地上凉。”

墨瞳无声地起身,躺到父亲的身边。

父亲的身上一点热度也无,僵僵地躺着。

“瞳瞳,”父亲的声音十分艰难。“爸爸这一生,愧负了许多人。你妈妈和她们家人,最最愧负的,就是你。还有,周释怀。但是,瞳瞳,”父亲的枯瘦的手慢慢地伸过来攥住墨瞳的手,“我没有拿周广福一分钱,那张字条,不是我写的。这是真的。”

墨瞳反手握住父亲的手,“我知道,我信你,爸爸。”

父亲的手越发地用力,死死地抓着墨瞳,“我……很……惭愧……瞳瞳,我的孩子,你……竟然……有……这样一个……父亲。”

墨瞳把头窝进父亲的肩膀,“爸,屈从于爱的人没有错,我一如往昔地尊敬你。爸……,放心……,以后的担子……该由我来挑……所有的一切……有我。”

还是有温热的泪从眼眶中滑出,墨瞳没有伸手去擦,慢慢地,那泪在面上自己干了,留下一分紧涩。象是个伤口,努力愈合,却时时生痛。

这一切都让他过去吧,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无情,我的宿命。

这命,我认,但我,不能屈服。

墨瞳说,“爸,明天,我们搬走吧。就你和我,我们好好地过下去。”

第二天,墨瞳请了一天的假。他取出平时积攒的稿费,全部不过几百元,他跑到一位老邻居的家里,只留下一百元,把剩下的全部给了他,他知道这邻居家有一间空置的违章建房。他请他把这房租给他。邻居是一个善良的老者,无儿无女,很快地答应了他。

办完一切,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约了父亲在离邻居家不远的地方见面。

可是,他没有等到父亲。

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可是,父亲,没有来。

他再打电话到疗养院,那里的人说,他早就出门去了。

墨瞳找不到父亲。

他茫然地走在街头,看着来往的人群,心里的恐慌如洪水扑天盖地而来,象迷失在丛林里的孩子。爸,你去哪儿了?

他一直找到半夜。

他没有能找到父亲。

但他被陈昊天找到了。

陈昊天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男孩子,然后把他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

送墨瞳父亲去疗养院的事是他办理的,警察在墨瞳父亲身上,发现疗养院的进门证。这会儿,疗养院的人也只得联系他。

陈昊天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紧紧地搂着男孩。“墨瞳,墨瞳,瞳瞳,瞳瞳,你听我说,你……要挺住……你父亲……出事了……”

男孩子的脸上是一片白茫茫,仿佛浸在雾中,薄脆的表情,似乎整个人要随雾化去。

陈昊天缓慢地说,“你的父亲……遇车祸……很不幸,瞳瞳,已……救不了了……”

墨瞳被他用力拥在怀里,却开始轻轻地颤抖,突然又似重伤的鸟儿,失措地挣扎。

“让我……再……见他一面。他早上……还是……好好的……让我……见他一面……”

陈昊天的眼泪流下来,“瞳瞳,人已……没了……活着的人……要……自己解脱自己。”

他怎么能带他去看。

撞倒安然的,是煤气公司的运货卡车。

巨大的车轮。没有一点生还的可能。

遗体是从前轮上生生剥离下来的。

辣手如交警,看惯生死,亦不禁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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