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民国版)(23)
楼梯上也有几个邻居探头探脑在看,见两兄弟又好了,才散去,本来嘛,惠家两兄弟比亲兄弟还亲,谁都知道的。
闲人刚散开,阿晖便猛地从後面搂住哥哥,将他抱离地面,一来怕他赤脚踩在地上受凉,二者更是心里高兴,哥哥护著他哦!
谁知他刚将阿荣抱紧,就被猛地推开──阿荣倏地跳到床上,又蒙起被子不理他。
阿晖说什麽他也听不见,要掀他被子就被饱以老拳,怎麽办呢?
不过阿晖这会儿倒没那麽焦灼,挠挠头,他先将桌上冷掉的饭菜拿下去热过,再拿上来时手里多了支钢笔和一叠白纸。
而阿荣头蒙在被子里,又听不见声响,半天没见黑炭头反应,便偷偷撩开被子觑看,见阿晖又上楼,反倒不好意思再缩回头去,就趁势坐了起来。心里嘀咕,凭什麽要我饿肚子啊,我又没做错。
他刚坐起,阿晖就靠过去给他穿衣服,他倒也没拒绝,只是阿晖一说话或者比手势,他就立刻扭过头。为不影响他吃饭,阿晖只好先行作罢,只小心翼翼伺候哥哥吃饭。
饭菜都是阿荣最喜欢的菜色,这多天劳心劳力都没顾上好好吃饭,此时吃得津津有味。
其实他心里矛盾得很,一方面弟弟回到家,心里顿觉踏实,好像凭空多了力量,可另方面,黑炭头是瞒著自己讨媳妇的混蛋王八蛋,回来还要厮缠自己,一定是想做狗狗的勾当,绝对不能理睬!
而这时阿晖默默盯著他看,怎麽也看不够。一年多没见,哥哥好像比以前还好看啊!
生气起来还是鼓著腮帮,斜眼睨人都很……很可爱。他悄悄将身下凳子搬得离阿荣近些,再近些,身体也随之慢慢挪过去──
却听得“啪”地一声,阿荣将筷子狠狠放在桌上,然後盯著他屁股下的圆凳。
阿晖忙举起手,屁股粘著凳子往後退出一步,阿荣这才脸色好转,重新举筷吃饭。
不知不觉间,两碗饭下肚,又喝了碗汤,阿荣吃得很爽,加上之前睡得很香,精神恢复了大半。
阿晖不敢造次,乖乖从桌上抽出准备好的白纸,摘了钢笔帽写:我假结婚。然後将纸推到哥哥面前。
阿荣本来不想看,不过刚吃了色狗做的饭……这麽一犹疑,纸上的字已经映入眼帘。
假结婚?他垂下眼睫,开始整理碗筷,心里却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阿晖左手扯住他袖子,右手手继续写:杨安娜有爱人,我和她结婚是名义上的,你是我爱的人,我心里你是我老婆。
阿荣仍是整理碗筷,但嘴唇抿得紧紧,只剩下一条线。
阿晖再试探著靠过去,轻轻握他手,见他没挣动,再靠近些抱他:“哥哥,真的,跟我回北京,我和杨安娜是假的。”
阿荣手里捏著根筷子,用力到手指发白。
他向来没很重的心思,可这些天他多多少少想了他和黑炭头的事情。
假结婚?
结婚还有假的吗?杨家大小姐那麽好的姑娘,就算之前有相好,也是好女孩子,现在不是自由恋爱吗?离婚还能再嫁……
黑炭头爱我。
以前听到这话总是没太往心里去,前些天听到这话,也还会开心好一阵子,可现在,他看看弟弟身上笔挺的中山装,再看看自己。
我是他老婆?
名头上有老婆,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子明明是男人。
他心里更有种无力感,少时的他胆大自信,果敢好强,连石家老板娘都敢骂,学徒说不做就不做,可是年纪越长,越明白世道艰辛。
自己和黑炭头,虽然弟弟对自己好,可……他仔细辨认自己深埋的情绪,那是恐惧。
每次看到弟弟有出息,比谁都高兴,可同时……他说不清,两个人越亲密越要好,他越是会有隐隐的酸涩冒出来。
如果单纯是哥哥就好了。
这是我弟弟。有出息的弟弟。
可是,两个人不止是兄弟。黑炭头把自己当老婆。自己呢,自己真的把黑炭头当弟弟吗?
他清晰地记得那种刺痛,知道弟弟结婚时心里瞬时的剧痛,他不想再有。他不是有点怕,是非常怕。
他已经不习惯一个人了,他想有人陪。他想黑炭头和他在一起。一个大男人,什麽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
他应该挣钱,养活父母,可家里其实都是靠弟弟供养,自己很没用。
他瞧瞧身边的阿晖,黑炭头在身边真的很好。如果黑炭头真的一辈子都和自己在一起就好了。
但是,会麽?
那麽那麽努力,老爹也救不回来。世上的事情,小小的人力能挽回麽?
通通的这些,他都明白,但他谁都不能告诉,包括黑炭头,甚至是自己,也是糊涂一些的好呢。
他狠狠咬住牙,用力吸入一口气,再吐出,握紧筷子的手也慢慢松开。
做事情吧,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也不揍黑炭头了,黑炭头已经肿成黑猪头了……爹爹在天上看著也会不开心吧!
他收拾碗筷下楼,阿晖在後面拉他,却被他拿筷子敲了下头,见哥哥脸色和缓,他心里一松,可看他下楼的身影,却又觉得什麽不对劲。
到了楼下,人仍是很多,打了招呼後,两兄弟都坐在灵前,阿荣慢慢叠银元宝,阿晖一边抱著第一次瞧见的幼妹逗乐,一边和哥哥讲话。
“她叫什麽?”阿晖指指妹妹。
阿荣腾出手在空中写:小铃。
“惠铃……哥你给取的?”
阿荣点头,他生怕妹妹也听不见,刚出生,就拿了铃铛在她耳边摇,他也没听过铃声,只觉得“铃”字很美好,有声音的字。
阿晖有点闷,哥哥好像消了气。但是跟以前两个人相处有点不一样,他具体说不上来。看到哥哥脸上挂著黑眼圈,叠元宝的手都露出骨头,瘦得厉害,心里更是酸疼。
“跟我去北京吧,哥!”阿晖轻握住阿荣的手。
阿荣摇头。
“你信我啊,我──”说到一半,阿荣又垂下眼帘不看他嘴。
阿晖无奈,怀中的小玲咿哩哇啦不知说些什麽,小身体扭来扭去,身後两桌人搓麻将正欢,而想了那麽久的人却不愿听他的话。他一时间心乱如麻。
不过心再乱却也想不了许多,微弱的煤油灯下,哥哥的眼睛被额发遮住,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微翘的丰润嘴唇,还有白皙的脸颊,和棉袄前襟内露出的一点点颈项。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粗了起来,伸出手替他将额发撩开,阿荣抬头一看,见他眼眸中的热光哪还有不明白的,脸顿时涨红。
色狗。混蛋!都娶媳妇了还……
正这麽想著,阿晖突然站起将孩子递到他手里,他只好放下手中元宝去接,谁知还没接到小铃,嘴上已经被偷袭了一下。
你!
瞬时,阿荣的唇上像被火灼了一下,心也随之停跳。他既羞且怒,这是灵堂,老爹的灵堂啊!他往麻将桌那边瞅去,还好没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