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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民国版)(5)

作者: 轩辕悬/筱悬 阅读记录

惠祥提议了三样手艺:药房药工,织厂机工,糕点师父,再不然就是更粗的活了。

阿荣挺兴奋,笑眯眯,只表示要想想。

晚上,阿荣洗漱完毕,回到自己和阿晖的房间。

阿晖已经早早睡下,见哥哥进来,眼睛眨也不眨盯著他。阿荣掀了被子上床,并比著手势:让我睡进去。

他一直是睡里床的,这会儿阿晖却占著他的位置。

不料,一向最听他话的阿晖,微微嘟著嘴,突然坐起攀到他肩上,头靠在他脖子上,撒娇似地摇他──

不要去做工,继续上学,和我一起念书。

他并没说话,但是阿荣却知道他的意思,咧嘴一笑,一个用力就把阿晖的手拉下来,再一个反身,便将他压在床上。

两兄弟又开始睡前戏耍,不过两人个子都高了,一张加宽的单人木床被他们俩折腾得“吱嘎吱嘎”响……

戏耍完,两个人喘著气并肩躺在床上,他们一个肤黑一个肤白,一个轮廓粗犷一个面目俊秀,怎麽看也不像兄弟俩,却偏偏感情好到不可思议,从阿晖到惠家,两人便从没吵过架红过脸。这在男孩儿身上是极难得的。

熄了灯,阿晖在哥哥手上写:你想做什麽。

阿荣也写:你想我做什麽?

阿晖也不太清楚,反正他觉得什麽事儿都难不倒哥哥。不过,他一直觉得石展鸿的阿爹是药铺老板,能够替很多人看病开药方很厉害,便写道:药店。

阿荣捏捏他手,黑炭头的手变得很大了,都快赶上自己了,而且和自己完全不一样,骨节粗大,指头浑圆,放在手里就好像能够感觉到他人一样,很安心很踏实。

阿晖反捏哥哥的手,对方却只是闷笑,他又爬到他身上,脸对著脸,做出夸张的口型:去不去?

映著微弱的月光,阿荣清晰地看到,笑著点下头。阿晖这才满意,不过却不要再翻下去了,而是就势细细打量起哥哥。

真的很俊俏呢!

如果是女孩子,不知道多少人要去娶他,自己一定排第一个。

阿荣轻轻推他,示意他下去,他也不动,反而喃喃道:“哥,你这麽好看,到时候姑娘看上你,你可别忘了我哦。”

他说得快,阿荣没及看清,再问,阿晖却怎也不说了,只是紧紧地搂住他,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第二天,阿荣便跟惠祥说想去做药工。

惠祥其实也这麽想,外面再不太平,人总要生病,卖药抓药的总不至於没口饭吃。但是,药店收学徒要求高,聪明、记性好,自己儿子听不见,也不知道有没有师父肯收。

正巧,这时药店石老板有个要好的师兄在上海开药店,想收学徒,石展鸿便磨著他爹帮忙,石老板也觉得惠家哑荣不容易,倒也应承下来,不过他把丑话说在前头,人可以带去,能不能留下来就看阿荣自己的造化了。

李阿桂给阿荣做了几身新衣裳,预备了自家做的腌菜咸鱼路上吃,惠祥则挖出了後院埋著的陈年好酒让儿子带上孝敬师父。

三年学徒,要学到真本事可得好好侍奉师父,他才能将压箱底的功夫拿出来教你。

惠祥怕儿子再撒野,再三叮咛嘱咐。阿桂则怕阿荣在外面吃亏,让他万事忍让,实在受不了就回来。阿荣都点头一一答应。

临走那天,阿晖红著眼睛,硬忍著眼泪。八年多了,他第一次和哥哥分离,便像割了肉一样。

做学徒一般是回不了家的。他一遍又一遍说:“写信!写信!”

阿荣挥著手,抿了下唇,便头也不回跟著石老板离开家乡,等待他的是什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很努力,挣钱,让阿晖念学堂,让爹娘过好日子。

数日後,石老板一个人返乡,在他好说歹说下,他师兄终於收了阿荣。

阿晖心中既是高兴又说不出的难受,之前他偷偷设想如果哥哥没做成药店学徒,就会留下继续念书……

再过了些时日,阿荣寄信回家,给惠祥、阿晖各一封,阿晖如获至宝,将信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阿荣在信里只简单地说师父很好,师母也很好,饭也吃得饱。上海大得不得了,四处都用电灯。

阿晖立刻回了封老长老长的信,将学堂里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报告一番,还转告了爹娘的意思:如果过不惯就回家。

阿晖很不习惯没有哥哥的日子,一个人躺在木床上,怎麽都睡不安稳,一个人吃饭,吃什麽都不香,他有些後悔,当初怎麽没让哥哥去学做糕点,这样就不用走得那麽远。

没多久惠荣又来信,还是那些话,让大家别担心他。

之後,信便少了起来。从十天一封,变成一月一封,半年後便不再有信回来。

阿晖焦灼,惠祥安慰他:“做学徒什麽事情都得做,哪有那麽多闲工夫!”

阿晖心里更是难过,哥哥在外面吃苦……不管哥哥来不来信,自己都要给他去信。

就这麽过了两年,阿荣连正月新年都没回家,本来惠祥放心不下想去看儿子,但他身体不是很好,家里酒铺也要人守著,实在走不开。倒是石老板又去过两次上海,回来说阿荣过得不错,人长高了,更精神了。

阿晖听了,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心想,也许哥哥到了大城市,见识广了,早把家里的弟弟搁到几角旮旯了。

这两年,他念书愈加出色,初中毕业被校长举荐到县高中读书。

惠祥心里高兴,阿荣是听不见没办法,如今阿晖念书念得好,那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学。李阿桂心里感激,再三嘱咐儿子以後一定要孝顺惠祥。

就在阿晖上高中前的夏天,东洋鬼子给赶跑了,小镇上家家放鞭炮,大家脸上都带了笑。

石展鸿开秋也要去县城上学,这时候还有些感伤,怎麽鬼子那麽早就投降了,自己都没轮著上战场。

惠祥心里也高兴,又惦念著上海的阿荣,便动心思想去看看他。谁知他还没动身,儿子就回家了!

那天,阿晖正从井里打水,他虽然才十三岁多,看上去却有十五六岁,长得人高马大,加上肤色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种大田的农夫。

他刚将水桶放在地上,抹额上的汗,便看到院门前站著个白色短打装扮的少年,手里拎著小小的包裹,长眉俊目,好看得让人转不过眼,正是自己的阿荣哥哥。

那一瞬间,阿晖隐约觉得哥哥眉宇间似是有些什麽,和离开时不一样了,但也顾不得细想,几步冲出去将哥哥抱住,嘴里喊著:“你怎麽不写信啊!”

阿荣手里的包裹掉在地上──他的黑炭头长这麽高了,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手也变大了,被他揽著,久违的踏实和暖意重又涌上心头,顿时全身一松。

惠晖见阿荣没回应,心里委屈,哥哥都不会读他的口型了。

他刚想比手势,阿荣却朝他一笑,从地上捡起包裹,展开,里面有一厚沓用细麻绳捆著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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