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允诚又哼一声。
练离道:
“但是,她们太香了是不是?惹得我老想打喷嚏。你想不想打喷嚏?”
薛允诚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道:
“想。”
练离蹲在地府后花园的湖边,忽一眼看见小鬼去尘,笑着招呼他:
“去尘,去尘!”
去尘抱了大扫把颠颠地跑过来,快乐得眉眼全皱在了一处。
练离说:
“我有好多天都没见着你啦。”
去尘答:
“我……我……也好多天没……没见着你啦。”
练离拉过他,“我教你的那埋树叶的法儿,你用了么?”
去尘笑得更开心,“用了用了,那天王看见了,还打赏我了呢。我告诉他,是你教我的。”
练离叹一声,“哦。他说什么了吗?”
去尘道:
“他没什么,就只哼了一声。”
练离叹气:
“那一定是不满意我了,会不会觉得我妖点子多。会不会不喜欢我啦?”
去尘问:
“你说的是王吗?怎么会,那天我路过怨情司,那里面尽是些美貌女子,可是她们都没有阿离你好看,什么人会不喜欢你。”
练离扑地吹一口气,“那管什么用?”
伸手撩一撩水面,练离诧异道:
“咦,这水,是温的。”
练离把脚也落进那水里,舒服得轻轻打一个颤,伸手便解衣服,“我要下去洗个澡。”
去尘大吃一惊:
“阿……阿离……离,这……这不行吧。这湖,不许人下去的。”
练离道:
“好去尘,你帮我把着风呗,等会儿我也帮你看着。”
说着话,人已是扑通一声下了水。
长长的黑发,浮在水面上,象一匹上好的丝缎。
练离惬意地在水中起伏游弋,一尾鱼似的。湖水温暖沉郁,隐隐有咸湿的气息,轻烟一样沁入心脾。
练离太舒服了,半眯起眼睛,没有看到去尘张慌地向他打着手势,轻声叫着:“阿离阿离,快上来。”
练离正自得意间,忽觉身子一轻,被人临空拎起。惊慌之间,只朦胧看见那人深紫的官服,仿佛是踩着水面飞掠而过。没等看清,已经重重落在湖边的草地上,摔得浑身骨节酸痛非常。
只听得一声威严冰冷的声音喝道:
“穿上衣服,跟我走!”
练离这会看清了薛允诚那格外严厉的脸,神色阴沉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前些日子和睦相对的情景仿佛一下子退去,这回是真的有些怕,赶紧穿好衣服,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临走还没忘了对依旧跪着瑟瑟发抖的去尘无声地喊:快走!
薛允诚回过头,一把揪住练离,一路无语,一路如风,回到自己居住的偏殿中,一使力把练离摔在床上,对小童道:
“找御医来!”
练离看着他大睁如铜铃的眼睛,吓得缩在床角,悄悄地用脚勾过一床纱被,剩着薛允诚回头地当儿,密密匝匝地把自己裹在当中。
不一会儿,地府御医来了,给把了脉,写了方儿,早有小童过来拿了去配。不过片刻功夫,一碗浓黑的味道怪异的汤药已端了上来。
薛允诚扯下练离头脸上的被子,练离往床的深处又缩一缩。
薛允诚道:
“过来!”
练离摇摇头,又缩一缩。
薛允诚再叫:
“过——来!”
薛允诚把药碗重重地顿在矮几上,“我说,过——来——喝——药!”
练离一寸一寸挪近前来,拿过碗,那冲鼻的怪味扑面而来,练离抬起眼,明净如水,祈求的眼神,象软毛的小刷子,悉悉索索,让人的心酥酥的。
薛允诚目不斜视,不为所动。拉过那个缩成一团的人,捏着鼻子一碗药就灌了下去,呛得练离伏在枕上咳个不住。
薛允诚伸过手去,练离赶紧往后缩去。却只见薛允诚拉过被子,连头带脚地盖住了他。
“睡觉!”
果然到了半夜,练离开始烧起来。
人如同在火里水里几番来去,昏沉中只觉身边有一微凉的物体,下意识里只想靠过去,那物体有着凉的身体,气息却是温暖的,扑在脸上,象是一个轻轻的抚摸。
练离唔唔地更深地钻过去。那物体,长了手,拉他的头发,又拧他的鼻子,最终把他圈起来,包裹起来。练离委屈之下,安了心,紧紧地贴着他,发出不明的咕哝声。
一觉醒来,那团火热已经退去。身边那凉凉的物体也不见了。
练离翻个身,平躺好望向床顶。突然就一个激灵,原来自己居然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想要爬起来,却咚一声又倒下去。
一边有人笑起来。
是黑无常。
黑无常黝黑的笑脸在练离眼前放大。粗旷的眉眼间却含着温情关怀。
“醒了?我说你,淘得太过了。那湖,是随便能下的吗?别看它的水温温的,象是无害。可它是千年来人的眼泪汇成,最是阴寒,极易伤人心脉,这回是王救得及时,再拖延个半个时辰,你还有小命在?”
练离拉了被子,直盖到鼻下子,翁声翁气地说:
“下回不敢了。”
接下来几天,薛允诚留练离在身边,两人同吃同住,说是让练离养病,可是薛允诚也没半分好面色,弄得练离看见他就要躲。晚上也只敢挂在床边,睡也睡不踏实,几天下来,小饺子下巴就尖起来。终于有一晚,薛允诚说一把拉过那个快要掉下去的家伙,说:
“安生点。”
练离小蛇似地蠕动着蹭过来,“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别气了吧,啊?”
那边答:
“睡觉!”
第四章
薛允诚有个极好的厨子,烧得好菜。其中有一味茄汁果子狸,极美味。第一次就吃得练离赞不绝口。于是第二天薛允诚又吩咐厨子做了。
练离看见桌上的菜,先扑上来搂住薛允诚的腰,“你不气了吧?我知道你不气了。”
薛允诚拨开他,“吃饭!”
那肉,格外的香,吃得练离连碗都舔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转眼看见薛允诚嘴边沾着一线肉汁,伸出一个指头沾来往嘴里送。
薛允诚叭地呆住了,象被施了定身术,那一根手指轻若微风的抚触感留在唇边,久久不散,一颗心别别地跳起来,跳得越来越急乱,跳得薛允诚对自己恼了火。一句话冲口而出:
“坐好!”
练离吓一跳,手上的小银勺子丁落了地。
练离吓一跳,望向薛允诚。弯腰捡起那勺子来,轻轻放进碗里,低头看那映在银色勺子上的自己的面容,有一点扭曲,有一点滑稽。
薛允诚的心中有许多的无力,有更多的不忍,他快管不住自己的手,想要摸摸他头发的手。
薛允诚把自己碗中最后一块肉放到练离碗中,“好好吃饭!”
练离用手拣了那肉送入口中,低垂了眼,吃吃笑。
第二天的晚上,薛允诚在饭桌边等了半天,不见那个小孩过来吃饭。正在诧异间,想着那个馋嘴的小猫怎么会舍得不来吃好东西。却看见他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