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栅栏没有坏,看来不是小偷,再说也没有小偷会在苦主家里睡得这样昏天黑地的吧。
坷垃小心地走过去,蹲下来歪着头看那个人。
身量象是一个少年,蜷得象一个球,只露出半个额头,一个小翘鼻子,眼睛被头发遮住,坷垃伸出一只手指戳一戳他,他让一让,没有醒,只更紧地蜷起来,想必是冷了。
坷垃把他身边的杂物推推开,那小孩儿大概是更觉出深夜的凉意来,竟然向坷垃身边挪过来。
坷垃把他拎起来,晃一晃,那小孩子依然不醒,坷垃顺手拿过一杯凉水,喝一口,对着他的脸扑地一喷,那小孩一个激灵,醒了。
醒了的小孩很奇怪地在地上滚了一滚,象小猫小狗似地趴在了地上,坷垃心里一阵奇怪,下意识地向狗窝里看一看,才猛然醒悟,那里,是空的。
坷垃这时候发现,面前的,是一个男孩子,长得不好看。
好玩。
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半长的头发,穿得也很奇怪,袍子不象袍子,褂子也不象褂子,倒是很软的布,服贴地垂着。
坷垃问他:“你是什么?”
坷垃见惯异物,早已明白了男孩儿不会是普通的孩子,多半是修行很潜的小精怪之类。
那小孩不理地看着他,不答。
坷垃又说:“乖乖地说,我不收你。我可告诉你,我可是城里最好的通灵师。”一指屋子阴暗的一角,“看见那大翁没有,那里头,可镇着好些小精怪,小妖兽呢,怕不怕?”
那小孩还是不答。
坷垃来了兴趣,从领口拉出一块玉来,血也似的红色,隐隐有光动,伸到那小孩眼前:“瞧见没?我可真是个通灵人,专收小妖怪的,再不说实话,我就动手罗?”
男孩的细眼睛睁大了。
坷垃挽起袖子,一把把他抓起来,尚未动手,那小孩倒尖声叫起来,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
“你干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那男孩挣脱出来把自己的一双手伸到眼前,左看右看,横看竖看,看完了手又搬了自己的脚来细看,身体倒是极期柔软,叉开了两腿,腰直弯下去,从裤档里看着看自己的屁股,终于又叫起来,声音拉得长长的,充满了恐慌。
坷垃扑过去堵住他的嘴:“三更半夜地,鬼叫什么?把警察都给我招来啦!”
那小孩突然扑倒在地,叫一声:“我完了。”放声哭了起来。
这一回换了坷垃被吓呆了。
收妖捉怪,批命招魂这么长时间,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
好容易等男孩收住了哭声,坷垃开始问他到底是谁。
男孩子开始不停不停地打嗝,语不成言,只听得见不断重复的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那皱起的眉眼让坷垃觉得万分眼熟,突然叫一声:“你是......小疯狗!”
男孩被口水呛得大咳起来,一边还断续地骂道:“你才......咳咳咳,是疯......咳咳咳......狗......神......咳咳咳......棍,现......我......咳咳咳......原形......呜呜呜......”
坷垃不禁心软起来:“你别哭了,你怕是误吃了我这里的什么药了,你放心,世上是药就都有解,等我给你弄一味解药出来。再说,就算变不回去了,也是好事啊,你们小妖不都是盼着修成人形吗?”
男孩儿继续结结巴巴地说:“谁......谁是......小妖?你......你才小妖!回头我告诉......牛头......马面大人,一索子把你索了,看你还害不害人!”
坷垃说:“我可没害过人!你......刚才说什么?牛头马面?你是地府来的?”
男孩子吓得嗝也停住了,这样子,不仅现了原形,连身份也暴露啦!
坷垃越发来了劲,用腿紧紧夹住不断挣扎的男孩子,搬了他的脑袋细看:“原来是地府来的。不是小妖,是小仙。咱们也算有缘呢,你叫什么?”
现了原形的小鬼去尘使气得没法,也不敢用法术伤人,急得一口咬在坷垃的鼻子上,坷垃痛得大叫,捏了他的脸皮,两个人一同滚在地上,踢翻了椅子,一下子砸在去尘的腿上,见了血。
坷垃了半天,才替男孩裹好了伤处,那小家伙缩在墙角,任坷垃好话说尽,怎么也不肯动弹。
坷垃急得使出了懒皮劲,把人抱起来,赌咒发誓替他想法子还变做小狗的样子,还硬拉了去尘的手满头满脑地扑打他自己,闹了大半夜,总算安静下来。
既答应了要帮去尘,坷垃就又哄着去尘把自己的来历说一说,去尘只说自己是地府派来修行的,阎王交待得清楚,是不可以变做原形的,不然就要受罚。
去尘一边说一边想到自己来人间的目的,这下子怕是完不成了,而且,连带着自己回到地府也要倒霉了,又哭起来。
这一回,哭得没有声音,只见成串的泪珠劈啪往下掉,半幅前襟都被打湿了。坷垃忽觉怪心痛的,抱着他摇晃起来。
两个人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抵不过睡意的侵袭,囫囵睡去。
天光亮时,坷垃醒来,发现怀里睡着小狗球球,小脸睡得皱成一团,鼻尖挂了一个鼻涕泡儿。
23 清羽
那天晚上,杨明虎一直大睁着眼,睡意全无。
小老鼠比往常睡得沉。这孩子一向是夜猫子,不弄到一两点是不肯上床的。
杨明虎知道,是那药的缘故了。
一直等到半夜,也没有动静。
直到快三点钟的时候。
窗外是越发深浓的夜色,那被窗玻璃格出的一方一方天空,如同墨玉一般。
这正是一夜之中最黑暗的时刻,是地气最重的时候。
小老鼠的床的四周慢慢地慢慢地,有光晕出现。柔和的白光,笼罩着小老鼠欧清岩,他睡在那团白光里,无知无觉。
杨明虎死死地盯着那团光,因为光线柔和,并没有随之而来的阴冷之气,没有诡异,只觉一片安宁。
小老鼠翻了一个身,有一个身影一点点地从他的身形上重叠出来。
那个身形慢慢地坐起来,象是刚刚睡醒的样子,他揉着眼睛,坐在床上不动,那样子竟是在发着呆。
杨明虎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太熟悉太熟悉的模样。
他还是年少时的眉眼,他因为没有机会再成长,因而拥有了永恒的青春。
他愣了好一会儿,那是他的习惯,所以以前他总是将闹钟的时间提早半小时,他发愣的时候,特别象一个孩子。
然后他下床,半眯着眼,光脚在地上摸索着鞋子,似乎是找到了,他站起来,抓着脑袋摇晃着向杨明虎走来。
杨明虎含笑望着他,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向着他伸出手去。
而他却象没有看见他一样,他的身影流水一样从杨明虎的指缝间流走。
他无法触摸他。
那身影走出卧室,是要去洗漱。整个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他周身笼着浅浅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