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他们摔在地上,倾泄而下的大块石板并没有砸到他们身上,却有无数细小的石砖下雨似地击打在他们的背上和胳膊腿上。
一根横梁斜斜地支撑在一片乱七八糟之上,替他们挡住了死神的脚步。
杨明虎好容易定下神来,小心地伸手去摸伏在他身上的小老鼠。
小老鼠一动不动,杨明虎觉得无边的恐惧笼罩了过来,清羽,清羽,他叫着他。
他怀里的那个小脑袋终于动了一动,然后慢慢地摇了摇,象是要晃掉那些石灰与碎砖。
小老鼠抬起头来,也伸手在杨明虎的头与脸上摸索,然后搂着他的腰,缓缓地长长地吐一口气。
杨明虎满头满脑地摸着他的头,好象还好,没有伤着头。
杨明虎想撑坐起来,发现左胳膊一阵锐痛,那一线巨痛沿着脊梁直冲头顶,差一点让他叫出声儿来。
他慢慢地用右胳膊撑起身子,用手扒开四周大块儿一点的石块与木板,把小老鼠也扶坐起来。他的手伸到小老鼠的肩背上,心一下子拎紧了。
他摸到,有什么东西,应该是一根钢筋,从后面,小老鼠的肩膀处直扎入小老鼠的身体里,因为小老鼠穿着毛衣,他没有摸到血。
“小老鼠,你......你伤着了,好象挺严重,小老鼠,你......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小老鼠说:“小虎,我肩上好象有个东西,替我拿开好么?”
杨明虎因为小老鼠的伤心慌意乱,没有注意到他对他称呼的改变,只说:“小老鼠,我不能,那个东西,是根钢筋,它插进了你身体你,好象挺深,拔出来的话,你会流血不止的,我下不去手,我不能的。可是,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小老鼠乖乖地哦了一声,又问“你呢?你的胳膊腿,有没有伤到?”
“没有。”
小老鼠有点吃力地重新伏到杨明虎的怀里。
杨明虎摸索着用还能动弹的右手去掏放在衣袋里的手机。还好,手机还是完好的,可是,没有一点信号。
借着手机发出的极微弱的光,杨明虎发现,他们是在一个尺来宽的窄小逼魇的角落里,暂时还可以支撑,自救却是不可能的,他们连身也无法转动。怕只怕时间久了,空气越来越稀薄,小老鼠伤得不轻,可能会休克。
他象是对小老鼠,又象是对自己说:“不要紧的,天亮了,街面上很快就有人,他们发现这楼塌了,一定会去报警,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他心里并没有底,这是一座空了的要拆的旧楼,是不是会有人发现里面埋了人,即便是喊叫,估计也不一定会有人听到。
他想起在落下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陈俊那张绝望与悲切的脸。
他并没有真正想置他们于死地,他是相信这一点的。
相信人性,这是当年清羽教给他的。
清羽的话,他怎么会不信?
他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除了他自己的命,更有他最爱的清羽的命呢。
他象抱一件最珍贵的宝贝似地抱一下怀里的小小的身子。那个身体微微发着抖。
靠得那样近,杨明虎嗅到小老鼠身上的血腥味,即便四周全是老旧的砖石潮湿沤出来的臭味,但那血腥味还是清晰得让他心痛。
小老鼠一定在不停地流着血。
杨明虎试着把手探进小老鼠的外衣里,果然摸了一手的湿,一定是血,已透到毛衣外头来了。他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血都喂给小老鼠,他的清羽。
杨明虎说:“小老鼠,你很痛吧?痛得狠了,你就哼两声。”
小老鼠说:“嗯,还算好,等一下再哼好了。”他甚至低低地笑了一声。
杨明虎在他的头顶上亲了一下。
小老鼠抬起头,在黑暗里,他的声音很弱,但是眼睛却亮亮的,象有小小的一团火焰在里面跳跃。
那光彩那么漂亮,杨明虎依恋地看着,但是他还是说:“小老鼠,你流了好多血,来,靠在我肩上好好歇一会儿,我陪你说话。”
他怕他睡过去,失了血的人,这会儿可睡不得。
小老鼠听话地趴在他肩上,突然说:“血流出去了,可是,前尘往事都回来了。很划算。小虎,这些年,你好吗?”
杨明虎象被电击中了一样,惊得无以复加。
“你......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
“小虎。”
“你再叫我一次。”
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小老鼠清羽就一次一次地叫他,小虎,小虎。
杨明虎把头埋进清羽的脖子里,唔噜着哭了起来。
在清羽的面前,好象这么些年的岁月全都不见了,他没有一个人过那些苦苦思念的无望的黑暗的日子,他好象又变成了那个少年,倔强,叛逆,张狂,善良。
清羽象哄孩子一样拍着他,说:“你看,我不是回来了么?人家都说,哀莫大于心死。我的人死了,心还一直没有死。它一直想着你呢,小虎。”
杨明虎半天才抬起头来,问:“清羽,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清羽喘了一口气说:“就在......球球被撞的时候。就跟......我那个时候差不多。后来,就有小鬼使者,他错收了我的灵魂。你知道那个小鬼使者是谁吗?”
“是谁?”
“就是球球啊!”
“啊?那只小破狗!”杨明虎咬牙。小破狗啊,叫他与清羽分离了这么久。
“你可......别恨他......我后来......到了地府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到人间来收魂灵......年青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你最好心了小虎......你才不会......怪他。”
“嗯,不怪。”.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仙家啊,他不会有事的,坷垃会照顾着他,等我们从这里出去,马上就去找它,好不好?”
“好。”
“清羽,你是怎么会遇到车祸的?”
“走路......没小心呗。我告诉你啊,地府其实......也不可怕的。那个孟婆......是个挺好心的老太太,就是......有点子怪脾气。最喜欢......收集人前世的记忆,没事儿的时候,拿......拿出来看,说是比去天宫看大戏还有趣。还好......我只喝了半碗她煮的那汤......”
“清羽,你最该告诉我,你受了什么罪啊,怎么会,给车子撞了呢,我的傻清羽。”
清羽轻轻地又笑了一下:“我有多少年,没有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再叫一声来听吧。”
“清羽,清羽,清羽,你告诉我,你到底遇了些什么事呢?清羽?替我脱罪,好难吧?把你难坏了吧?”
“有一点点难,可是又不太难。不太难......求求人就完了。”
杨明虎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清羽就是这样,永远把苦藏到他看不到的地方,然后告诉他,你看这世界有多好,有多好。
杨明虎一点点地挪动身体,胳膊早就没了知觉,好容易脱下了外套,小心地替清羽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