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说:「紫阁,你哥哥……不太好。」
紫阁白了脸:「是我……害了哥哥。」
云兮说:「不是。他们……这一年来,一直处心积虑,紫含他……他不是病,他是……中了毒!」说到最后几个字近乎耳语。
紫阁只觉如坠冰窖。
云兮带着紫阁进了里间。
阔大的云床上垂着浅灰的纱幔,床上躺着一个人。
紫阁惊讶地看着那个面色青灰,形容枯稿人,这不是他的哥哥,他的文雅俊美的哥哥。
紫阁趴在床边,伸手抚摸那人瘦得塌下去的脸颊:「哥哥,哥哥。」
阙紫含慢慢地睁开眼,他已经不可能有大的动作,甚至不能有丰富的表情,只有眼泪还是自由的,涌出深陷下去的眼眶,一路流了下去。
这一刻,紫阁心里百感交集,许多许多多的委屈,离开子航的痛楚,在最亲最亲的人面前也难以言说的情怀,还有对无法掌控的未来的恐惧,紫阁把脸埋进哥哥的手里,很快泪水便把紫含的手掌打湿了。
紫含没有力气抬起紫阁的脸,只能轻轻用手指骚一骚他的面颊,他抬起头来。
紫含微弱地说:「我的小紫阁,你去了哪儿呢?苦了你了……今后……所有的事……都要靠你了。」
紫阁刷地抬起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哥哥!」
紫含把手指按在紫阁的唇上,「听我说……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紫阁,以后,要你把大阙的这幅担子扛起来了,父王……已人事不知了……紫阁,拜托你了……可怜你还……这样的年……青……这外头,有多少虎视眈眈的人。」
紫阁说:「哥哥,我去找李家哥哥他们,哥哥,你不会有事,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紫含艰难地摇头:「李家的权利,已被架空。紫阁,有一句话……哥哥……交待给你……实在撑不住的那一天,不要……硬撑,留住性命……只要我的紫阁还……还能活着,生命比皇位重要。」紫阁含泪点头。
紫含说:「小紫阁,来,凑近一点,哥哥……再抱抱你。」
紫阁俯身小心地抱住兄长的肩,紫含轻声地说:「一年了,我的紫阁……竟然……长了好些。」紫阁把脸窝在哥哥的肩头,不能成言。
突然听哥哥用极小的声音在他耳畔说:「云兮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请你千万护着阙姓的这一点骨血。还有……保护好你自己。」
大阙朝紫阁殿下,失踪一年之后,奇迹般地回来了。
一如往日一般的俊美,没有人知道他内心已种下一段与千年之后的一个人的爱恋与情愁。
回来后的紫阁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失去的爱情黯然神伤,他面对的是十分严酷的现实,是一副等待担起的重负。
他最爱的兄长阙紫含在他回来后第三天去世了。
紫阁把他葬在皇陵,借口太子妃悲痛过度需要修养,把李云兮送到他父兄的身边保护。
不过半月之后,年迈的父王也很快弥留,不到一月便病逝了。
年轻的紫阁登上了王位。
满朝的文武中,只有李氏家族还站在他这一边,可是,他们的权利早被架空。
李家的小儿子建诚,是紫阁从小的好友,这个年轻人,长的与李世界一模一样的面容。
他如同一个守护神一般,安静执着地守着渐渐不支的大阙王朝。
原本就子息单薄的阙王朝已渐显衰败之态。
第二年,又逢大旱,许多地方几乎颗粒无收。大量的灾民拥入都成,而且有疫病开始流行蔓延。
紫阁一面下令开仓放粮,一面组织医疗救助,日夜操劳,却依旧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
心力交瘁之下,紫阁的身体很快地垮了下去。他开始咳血,夜里盗汗失眠。
常常,他在半夜浑身冷汗地醒来,躺在黑暗中,回想起千年之隔的那个温暖的怀抱。
病中一杯暖暖的饮料;他去治疗中心接自己时,自己曾趴在他肩上失声痛哭;冬夜乐声中相拥起舞;深夜无人的小路上肩并肩膀的漫步:落在唇上火热绵长的吻;在夫子庙吃那种味道奇特的炸鸡;在小古玩店里开怀的畅笑。
还有他说过的许多许多的话:
紫阁,信我。
紫阁我们回家吧。
紫阁啊,我是三生有幸。
这些记忆,是如今灰暗萧索的日子里唯一的阳光。
天灾之下,来年又起人祸。
外戚杨氏终于边庭起兵谋反,而留在皇城中的杨氏里应外合。
他们觊觎皇位已久,时逢天灾,加上如今这位帝王的年轻文弱,使他们觉得时机已到。
不过半年的功夫,已是兵临城下,大阙朝一片混乱,杨氏只差最后逼宫的一步。
这一天晚上,丞相李厚德被皇上秘密召见。
李厚德的父亲,是当年护着紫阁祖父出逃的旧臣,三代忠良,他本人又曾为太傅,为阙氏所器重和倚赖。他的儿子们,也曾一直为大阙守卫边庭。
李厚德到达偏殿时,看见紫阁一袭白衣,站在昏暗的烛光里。
李厚德上前几步跪下,惊喜万分地说:「皇上身子大好了吗?」
紫阁近日来病情加重,每日死撑着上朝理政,一场朝事下来,往往汗湿几重衣,虚弱得站都站不住。而这种情况只有极近之重臣李厚德才知道。
而今夜,李厚德看到烛光之中的紫阁身姿挺拔,脸色温雅如玉,他不禁暗自感谢上苍,护佑这个他从小看到大,文雅多才又善良的孩子。
紫阁微微点头,扶起李厚德。
紫阁神色凝重,他说,「自古帝王只跪天地与祖先,」他伸手缓缓摘下头上的王冠,「现在,我不是君王,我只是您的后辈,是您当年最为呵护的学生,太傅。」
他缓缓地跪下。
李厚德大惊之下苍然跪下,「皇上啊!」
紫阁扶着他的双臂,「太傅,我还想听你叫我一声紫阁,紫阁有要事相求,请您一定要答应我,不要让我……死不瞑目。」
李厚德拥他人怀,「紫阁紫阁,你在说些什么呀。」
紫阁在那个宽厚的怀抱里失神了许久,膝盖在冷硬的砖地上铬得生痛,那种痛让他可以暂时地保持着清醒。
「太傅,大阙朝气数已尽。自古,朝代的更替是不可逆转的必然,没有什么好痛心与遗憾的。我已经下令守城的李家大哥哥,到那一天,放弃抵抗,开门迎人,也可免生灵涂炭。只是……请太傅与李家小哥哥护好云兮姐姐和我兄长的骨肉,还有我阙氏旁系及近亲,逃离都城,走得越远越好。」
紫阁竭力压上胸上涌上的血腥,心头的闷痛让他几乎看不清几步以外的事物。
李厚德呜咽地说,「紫阁,紫阁,你在说什么呀。就是要走要逃,我们也要带上你啊,你还……这么年轻……紫阁啊。」
紫阁的声音已渐次地低下去,却依旧执着,「请你太傅,求你应允我!求你!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