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怒地站起来,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勇气和力量把那罐饼干抓了满满一大把,使出全身力气,朝那黑夜里的江面上狠狠扔了出去。仿佛他扔出去的不是食品,而是一个谎言。
小熊饼干落入水中,连个水花都没有。
只有水流急促奔涌的哗哗声。
天好象更阴了,本来还算明亮的月亮被积雨云围了起来,最后只剩一小块发光的脸。就是那么一小块光,照在他身前的水面上,折射出镜子一样的水轮。那水轮旋转荡漾,吸引了张仲文的目光,不知是那里面还是只在张仲文的眼睛里映出一副副人间画象。张仲文看见那水舞月光中……一边上点缀着彩灯的玻璃窗里高朋满座,推杯换盏,肉香酒浓中人人笑逐颜开;一边是瑟瑟稀雨中小巷路口里卖茶叶蛋的小姑娘,摊开发灰的苞米饼子咀嚼着咸菜根,在煤气灯中兜胸缩手。一边上琳琅满目的橱窗里的29寸画王彩霸里一个笑脸开心地说着:“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还收脑白金!”,另一边上堆积如山的垃圾场里驼背的老人一身污垢带着愤怒地争着:“昨天易拉灌还卖一毛,为什么今天就只收八分?”。一边上灯火通明的学校晚自习室里少年们弯腰俯首,面对书山题海,一边上声色凄迷的游戏机房台球室里染发拈烟的小孩潇洒自如,笑闹歌坛舞林。一边上洗涮织缝手等待自己丈夫归来的妻子悄悄去探望自己的孩子有没有睡,一边上宽衣解带左拥右抱的丈夫顺手掏出手机大声说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哈哈……张仲文看着看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人世……”
水流急转,波纹荡漾。阴阳变化,光影交合中一个人形浮现。
水中出现的是一个小孩的脸,眉眼清晰,赫然是幼年的张仲文自己,那小孩开口对他说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人世。你喜欢的,赞美的,努力付出想寻找安宁的地方。可是二十二年来,你的付出得到了什么?”
“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
“我是你啊。我就是张仲文,那个在你心里边,你看不见的自己。”
“你?”
“我!”
张仲文恐惧地向后退了一步,而水中的小孩却开心地笑了起来。那小孩子一扬手,奔腾的水流朝两边一分为二,琉璃挂壁一般静立在江面上,把波涛汹涌的江水横着断开,而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的裂缝中赫然呈现出一条蜿蜒延伸向地底的小路。小孩站在路上调皮可爱地眨了眨眼睛,朝张仲文一挥手说道:“其实你也不是没有机会,人活在世不就是图一个乐字吗?现在你的心里的人不再是你的了,你想的念的都成空了;你又何苦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上继续混下去?不如你跟我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那个大功哥就在这道上。来,跟我走,跟我走你就能找到乐子了,你的大功哥在我这类里着你呢……”说完那小孩就嘻嘻哈哈跑进了小路里。张仲文被说动了心,一脚就踏上了那软踏踏雾蒙蒙的小路。刚一上来他眼前就一黑,接着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在另外一个地方了。
ACT II幽冥路
猩红的天空下,亘古不变的沙漠上正东方升起一轮墨绿的月亮,好象一只诡异的眼睛在不怀好意地审视着大地。而正西方黑褐的太阳照耀着青紫色的星星死气沉沉地挂在半空中,暗示这里是一个了无生机的世界。天上不停地下着雨,那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落的火珠和熔化的铁汁,三三两两砸字干涸龟裂的大地上,冒出有硫磺味道的烟。
眼前的路只有一条;而且就在张仲文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是一幢高耸入云的青石牌坊,血迹斑斑的石柱顶端写着两个大字:黄泉。
只见小时候的张仲文在牌坊里面拿了一朵黄色的菊花摇着,开心地笑着,身影一晃。张仲文喊道:“你说,我的大功哥在哪里啊?”
“沿着这条路往里走啊,哈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张仲文挠了挠头,痴迷地朝里面走去。这路好长啊,并且撒满了火山灰与碎裂的石头片。过了青石牌坊后地势越来越低,是一条烟雾弥漫的下坡路。可是张仲文越往里面走,就越觉得自己的腿灌了铅般变得沉重不堪;可是有一个声音对他不停地说:“你可别放弃啊,你的大功哥就在前面;他就是你的,你要是找到了他,你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再没有别人打扰你们,你们在一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逍遥快活!走啊,朝前走啊,别停下……”
张仲文的眼睛已经是红红的了,他喝醉了一样朝这条路上走去。
他走着走着,来到了一片大火焚烧后剩下的黑漆漆的树林。他正低头迈着步,感觉到什么东西柔柔的香香的,雪片儿一样撒在自己脑袋上,他抬手抓下来一片一看,竟然是丁香花的花瓣。他疑惑地举目四望,心想这寸草不生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个,一抬头竟然看见路当中站着一个年轻姑娘,白衣长发,似曾相识。
“张仲文,回去!别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吗?”那姑娘生气地说。
“黄泉路。我怎么不知道?”张仲文已经认出那是丁香花的魂魄丁宁。
“你知道还往前走?这可是死人来的地方,你快回去啊!你不想活了?”丁宁斥责道。张仲文没好气儿地瞅了她一眼,喃喃自语道:“我要去找我的大功哥,他在前面等我;你别烦,也别挡路。”
“你的大功哥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他不在这里,你听见的那些声音,还有看见得那些景象;都是你心里自己的欲望和自私幻化出来的,都是你自己在折磨你自己……回去吧,你心里的爱不在这里,你的爱是活着的,而你继续朝前方走,只是浪费挥霍掉你的生命。”丁宁安详的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她手指飞扬,片片丁香化为雪片,前方的一段路顷刻间镀了一层冰,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可是张仲文看也不看还是朝前走,他迈起的脚步和蹒跚的身影浮起暗蓝色的火焰,顿时间让冰雪消融,让他畅通无阻。丁宁幽幽地叹息:“难道这就是人类的欲火,占有与征服的执著感么?”
“丁宁,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其实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因为心中的爱欲而导致自己的毁灭;我们都是人间情爱的牺牲品,黄泉路上的同道人,你又何苦多此一举?我们活着的时候得不到自己的心爱之人,莫不如舍身取快,在这虚虚幻幻的世界里去追寻一个了断。”张仲文说着话头也不回。
“张仲文,我知道我劝阻不了你,可是我只有几句话对你说,你听也好不听也好,可是这些道理,却都是我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
张仲文冷笑一声,身后的丁香花在刹那间在空气中蒸发,可是丁宁的声音却仍然在风中丝丝入耳:青春短暂,人生有限;真爱总是生机一线,当求索时须求索,莫到白头空感叹;若是诚心使然,哪怕倾其所有,劳而无得;那人生情义也不虚度,正所谓真情有所归宿,生而无怨,死而无悔。只是这一生一死之间,万务思量值与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