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指着胳膊上的紫黑色的线,道:“本王没甚么时间与你们浪费口舌,长公主也好,李夜城也罢,你们若与本王合作,大家都能活,若固执己见,本王的手段,可不比本王的儿子差太多。”
许裳秀眉微蹙,眸光轻闪,道:“你想做甚么?”
宁王道:“九州一统,国泰安宁。”
清风飘然而至,撩起宁王的衣袍,宁王立于树荫下,清凌盛气似骄阳。
许裳有一瞬的失神。
眼前的这个男人,纵然生了一张好皮囊,但也不能改变他曾是华京城无数人的噩梦的事实。
他只会带来杀戮于破坏,他曾是先废后谢元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剑,将华京城的天空蒙上一层血色烟雾。
“怎么,不信?”
宁王笑了笑。
“我信。”
许裳掌中佩剑回鞘,平静道:“我信你。”
她的父亲曾对幼年的她说话,宁王殿下,华满京都,艳绝天下,然天纵奇才,却被谢元所用,若他改邪归正,则海晏河清,天下一统。
宁王眸中闪过一抹惊讶。
片刻后,宁王轻轻一笑,道:“果然是许清源的女儿。”
许裳秀眉微动,只是道:“我们何时启程?我的亲卫们很快便会赶到——”
“他们已经在等你了。”
宁王转身,随口道。
许裳听此,跟上宁王的脚步。
宁王似乎是荒漠之中的主宰者,在他的引路下,不辩东西南北的黄沙纷纷为他让路,不过半日时间,宁王便将她带到一座城楼下。
许裳抬头,笔走龙蛇的龙城二字闯入她的眼眶。
许裳瞳孔微缩,耳畔是宁王轻笑着的声音:“怎么?很意外?”
“许清源给了你那张图,你竟不知龙城的存在?”
“我知道。”
许裳慢慢道:“只是不知道,龙城竟真的存在。”
这是一座只存在传说中的城池。
许裳收回目光,紧握着的手指轻轻颤抖着。
宁王道:“我先带你去找李夜城,待你们小夫妻说完话,再让长公主与你们相见。”
“多谢宁王殿下。”
“小夫妻”三个字,让许裳面颊微烫。
她与李夜城并不是夫妻,甚至连情侣也谈不上,不过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曾将性命相托罢了。
那年她被暴怒的黑熊所伤,命悬一线,昏迷不醒,李夜城日夜守在她身边,一遍一遍在她耳边说,裳儿,待你醒来后,我便娶你为妻可好?
她只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才会听到这样的话——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李夜城对阿彦的感情。
深爱着阿彦的李夜城,又怎会另娶她人?
她一定是在做梦。
可哪怕是梦境,她也想睁开眼睛看一眼,那个说要娶她的李夜城,眼底的神色是什么样子的。
是否与他说起阿彦时的一样温柔缱绻。
她最终睁开了眼,李夜城幽绿的眼睛深邃,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便明白了,李夜城所谓的娶她,不过是唤她醒来的一种手段。
一种施舍。
她从需要旁人的施舍。
她将李夜城赶出她的房间,脸上与身上的灼伤感,又让她重重倒在床榻上。
李夜城又从屏风后走来,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薄薄的唇角紧紧抿着,声音低沉对她道:“我说娶你的话,是认真的。”
她重重咳嗽着,说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李夜城便又出去了。
问棋拿过李夜城手里的药,一口一口来喂着她,不解问道:“姑娘,侯爷确实对您很好。”
好吗?
似乎是好的。
她喝完药,重新躺回榻上,与李夜城沙场驰骋的回忆,纷纷扰扰涌入她的脑海。
李夜城曾为她挡过刀与剑。
鲜血顺着他黑色的盔甲不住往下淌,她脸色骤白,有些握不住掌心的长剑,李夜城只是抿着唇,抬手将插/在身上的长剑拔出,随手扔在地上,而后面色平缓对她道:“我无事。”
关外的夜很冷,滴水成冰,身上的盔甲冷如霜,她坐在篝火旁,双手轻轻按压着小腹。
李夜城的战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他走到她身边,随手解下他的披风,披在她肩膀上。
火光将他英气逼人的脸照得微红,他曲拳轻咳,面上似乎有些尴尬,低声道:“这几日,你注意保暖。”
李夜城并不是一个粗犷的汉子,恰恰相反,幼年的经历,让他生了一颗细心且敏感的心。
他能从她极力掩饰的动作推断出她的小日子,会在那几日格外关照她,甚至还会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包红糖,让她的亲卫煮给她喝。
她捧着红糖水,披着他鲜红的披风,看着篝火对面面色微尬眸光幽绿的他,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李夜城是一口枯井,一旦陷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
但她从不后悔。
遇到李夜城,喜欢李夜城,是她一生中最为幸运的事情。
最初的喜欢是对于父亲无言的反抗,最后的钟情,是因为李夜城值得。
第130章 番外-李夜城
雍州城的天,要比华京城冷上许多。
到了夜里,滴水成冰,厚厚的铁甲穿在身上,于月光下泛着一层寒霜,手指覆在上面,仿佛能将手指与铁甲冻在一起。
若是温热的鲜血溅在盔甲上,须臾间,便会在盔甲上蒙上一层擦不去的红。
这是一个铁与鲜血的世界。
一个不属于女人的世界。
可偏偏,这里有着女人,一个不输于任何男儿的女人。
李夜城向右前方看去。
许裳身着鱼鳞战甲,一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温柔,指挥着城楼上的士兵如何使用诸葛连/弩。
她已经在城楼上站了一夜,刺骨的寒风将她娇/嫩/柔/软的唇角刮成干燥,她随手取下腰间的水壶,轻啜一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唇。
喝完水后,她又将水壶挂在腰间,战靴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城楼上,发出轻微声响。
她走到怎么都摆弄不好诸葛连/弩的士兵旁,温声道:“我来给你示范一下。”
士兵连忙退在一旁,年轻的脸上满是对她的钦佩。
士兵们对她莫不听从,让人很难想象,在一月前许裳初到雍州城时,这里的士兵根本瞧她不上。
战场本就是男人的世界,杀伐果决的长公主是个异类。
长公主手中陌刀斩下了无数人头,方在军中有了立足之地,而许裳,瘦瘦弱弱,没有长公主的杀伐之气,更无长公主的果决,她静静站在城楼下,狂风撩起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她鬂间的璎珞叮咚作响,她向众人浅浅一笑,说话细声细气,不像是来从军的将士,更像是华京城的贵女迷了路。
雍容闲雅的世家女无论在华京城的哪一处,都是备受欢迎的,可当到了边关,她便是格格不入的。
这样的一个人,是在战场上活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