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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千岁(35)

昭宁的花轿,是在下一个吉时,未时三刻。

有了刚才的空前盛况,昭宁的送嫁队伍只显得冷清,没有上百名的宫人,没有整齐好看的仪仗,也没有尚乐局最精湛的乐师吹奏礼乐,勉强只有几只唢呐、锣鼓,竟与普通富贵人家嫁女儿无异。

甚至,昭宁连花轿也没坐,只骑在一匹白马上,身穿红嫁衣,头戴金凤冠,没遮盖头,于明媚日光下露着熠熠发光的绝美容颜。

待送嫁队伍出了皇宫,宝歌将一只彩篮递到她手中,她便自彩篮中拿出一把东西,看着道旁为数不多的几个看热闹的妇人,脸带微笑将东西亲自洒了出去。

那几名妇人疑惑地捡起来看,发现是一张薄木片,上面戳有一只红印,写着三个字,背后还有一只印,更看不出是什么字。

其中一名妇人道:“这看着像是义仓粮票,前几年旱灾,官府给了我粮票,让我去朝廷的义仓兑过粮食。”

“这么说,这东西能兑粮食?如今这粮价是一天高过一天,再这么涨下去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这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到身后去捡了另一块木片。

这时几人身旁一名书生模样的人也捡了张木片,看着上面的印章低声念道:“广济仓……”随后又翻过来道:“昭宁公主印……”

几名妇人听了,立刻上前问:“读书人,这可是粮票?”

书生回道:“是,这后面有昭宁公主印呢,肯定不会有假,只是这写着广济仓,几位嫂嫂可知道广济仓在何处?”

“我知道,我家在西街遵义坊,后门那条街有个新建的粮仓,那天我就听他们说是什么达官贵人建的义仓,买了几十车粮食要运过去陈放的,就叫广济仓。”之前那名妇人说道。

书生这才了然道:“多谢几位嫂嫂,不知这一张粮票能换多少米,如今粮价上涨得厉害,没想到这公主出嫁,竟还能广济天下,我看我们还是跟上去,看能不能再多捡几张。”

那几名妇人想了起来,立刻就随送嫁队伍跟了上去。

昭宁的送嫁队伍的确普通得寒酸,但因多地水灾,粮价上涨,哪怕是几张粮票都能值不少钱,更何况,她还出资建了个义仓。

几块小木片几乎称得上挥金如土。

慢慢地,跟着送嫁队伍跑的人越来越多,听到消息从别处赶来的人也越来越多,百姓们再次如前一场婚礼一样,将街道围满。

昭宁的马走到驸马接亲的玄武街,一身红喜服的东方陌骑马候在那里。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穿青黑色或是铠甲之外的衣服。

严肃中,多了一丝艳丽,让他从冷肃变成了冷艳,他也不再执长枪,而是牵着缰绳,坐于系大红花的马背上,有一种翩翩郎君的感觉。

他看着她,往日的冰冷沉静多了一分温和与专注,在他身后,是排得看不见尽头的朔风骑兵。

那样子,比他进城那一日还要阵仗大,战马与铠甲,以及数百威风凛凛的军士,如长街上划开一道天河边浩瀚无边,让人不禁豪气万丈。

这样的排场,恐怕只有千万兵马军临城下,才能与之比拟。

昭宁早已将彩篮交给了宫女,此时有四名宫女一同发放着粮票。

东方陌说道:“公主仁德,臣愿出资十万两买粮,存于义仓济灾。”

这意思,是给她的聘礼?

昭宁微惊,随后回道:“多谢驸马。”

“驸马”二字从她口中出来,东方陌抿了抿唇,脸上微微闪过一抹不自然的异色。

司仪官喊道,“公主上婚舆——”

这时那一片朔风军齐声道:“迎公主——”

壮大的声音响起,如一层巨浪汹涌而来,竟有一股排山倒海之势,似乎连整条街都震颤起来。

昭宁自马背上下来,由宫女搀扶着走上婚舆,东方陌驾了婚舆,往前而行。

昭宁在他身后道:“他们是你叫来的?你出动这么多军士做什么?”

东方陌回道:“他们自愿迎亲。”

真的吗?要是没有他这个将军传令,人家真敢来?

“可……”昭宁想了想,带着几分忧虑道:“你这样出动军队迎亲,是不是有私自调兵,以公谋私之嫌?”

东方陌说道:“不过五百兵勇,臣可以随意调动,今日新城公主也有多处逾制僭越,若有人参我,势必要参她。”

昭宁笑了起来,是啊,新城嚣张多了,什么三十人抬的花轿,整个尚乐局的礼乐,天子出行也没这么奢华,东方陌要是被责罚,新城只怕更要治重罪,为了新城,萧圣人也不会管这事。

只是,他明明不是这样的性格。

他是那种,哪怕别人当众挑衅羞辱,只要他觉得不妨碍他,就不会有反应的人,萧铮铭的婚礼比他的盛大,他根本不会在意。

但女人显然是会在意的,难道,是因为她?

她弯起唇角,接着刚才他的话,轻声道:“你是驸马,不用再称臣了。”

东方陌顿了顿,回道:“是。”

他驾车,她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就当他是为了替她壮势,有意召来朔风军的吧,有这么一片大军在,其中力量与威严无可比象,任何队伍的排场都不及,包括新城的送嫁队伍。

她没想到,他虽然对她冷淡疏离,但在这一刻却能做到这样,不由得让她惊喜意外。

这场婚礼,她终究是没丢人。

街旁的楼外楼上,丞相姚怀谷看着缓缓前行的接亲队伍,以及乐此不彼跟着接亲队伍跑、抢粮票的百姓,叹声道:“皇族内,多是唯唯诺诺之辈,没想到能做出如此义举的,竟然是昭宁公主。”

他身旁的学生柳元甫赞同道:“正是,如今多地水灾,朝廷振灾本就不积极,声称国库空虚,却只因公主出嫁,就办那样铺张奢靡的婚礼,叫城中流民怎么想?天下百姓又怎么想?好在这昭宁公主轻车简从,还建义仓,发粮票,这才当得起一国公主的身份。”

姚怀谷道:“公主今年,不过十八,又是女子,能有此德行与气度,实在难能可贵。”

“可惜,不是当今圣上。”柳元甫说。

姚怀谷看了看这个言语大胆的学生,想说什么,终究是没开口。

毕竟他说得对。

婚舆进公主府,拜天地,进洞房。

昭宁也同世间无数的新娘子一样,在新房内等着新郎。

但她没盖盖头,吃了碗鸡丝面汤便半倚在床头,由宫女替自己捏着腿。

如此乏味地等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东方陌被宾客簇拥着到新房来喝交杯酒。

喜娘用金樽倒好酒,呈到二人面前。

昭宁此时已坐端正,倒是不紧不慢执起面前一只酒樽,东方陌在她之后,缓缓执起剩下那只酒樽,抬眼,与昭宁的目光不期而遇。

他随即移开目光,伸出酒樽,与她相交,然后饮下。

宾客中有军营中人喊道:“将军亲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