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月,玄烨来给佟佳请安时,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她,怔怔叫了声额涅。
佟佳笑盈盈揉着玄烨的胖脸蛋,“怎么,才这么几天,就不认识额涅了?”
玄烨摇晃着脑袋,咯咯笑道:“认识额涅,只有额涅最喜欢揉我的脸。”
佟佳放开玄烨,带着他在廊檐下的摇椅上坐了,拿湿帕子擦干净他的手,说道:“外面天气好,我们就在外面坐吧。来,这是菊花糕,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玄烨接过菊花糕咬了口,眼睛顿时一亮,说道:“嗯,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佟佳笑个不停,“好似你在宫里没吃饱饭一样。”
玄烨几口吃掉了糕点,喝了口石榴汁,满足地叹了口气,老气横秋说道:“我没有撒谎,宫里的糕点都太油太甜了。额涅这里的糕点清爽,我喜欢吃额涅这里的。还有呀,额涅变得好好看,发型也不一样,比以前小了好些岁,我都不敢认了。”
“你个嘴甜的小滑头。”佟佳戳了戳玄烨的脸,对他的话却是很受用,听得美滋滋的。
佟佳晃了晃松松的两条辫子,笑着说道:“额涅也能编辫子呀,如今不在宫里,不用尊着那些破规矩。”
玄烨羡慕地说道:“额涅这里真好,园子里的景色比南苑还要美。我前两天回了宫,跟着汗阿玛住在乾清宫偏殿。宫里一点都不好,到处都是屋子,甬道,挤得都透不过气。估计汗阿玛也不喜欢,他一直在生病,成日连说话都没精神。可是汗阿玛不肯吃药,常常坐在那里发呆。”
佟佳看着玄烨忧心忡忡的模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说道:“你汗阿玛是大人了,不用你过多操心。你只管着读好书,好好长大就行。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宫?”
玄烨勉强振奋起了些精神,说道:“来的时候,汗阿玛对我说了,允许我住一晚,明天回宫去。”
佟佳一听,立刻唤来童嬷嬷吩咐了几句,起身说道:“走,我带你去看他们捞鱼虾螃蟹,中午给你清蒸了吃,保管鲜得来!”
玄烨从没玩过这些,兴奋地绕着佟佳直打转,小嘴巴巴问个不停:“额涅,怎么抓鱼虾啊,我没吃过螃蟹,以前奶嬷嬷说小孩子不能吃螃蟹,我可以吃吗?真的可以吗?”
佟佳干脆抓住他,捂住他的嘴,“你个碎嘴子,怎地这么多话,等下别把鱼吓跑了。”
玄烨跟个蚂蚱一样,嘴里呜呜呜,高兴得直蹦。佟佳哈哈大笑起来,放开玄烨,他跟着咯咯直傻乐。
*
乾清宫东暖阁。
王熙走上前,小声问立在门外的吴良镛:“皇上身子可还好?”
吴良镛脸上满是忧色,轻轻摇摇头,“王大人进去多劝皇上几句,皇上病了这么些时日,不吃药哪行啊。”
王熙顿了下,说道:“我尽力。”抬腿朝屋里走去。
吴良镛袖着手,望着远处红彤彤的天,夕阳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顺治就是他的天,若是顺治这块天塌了,多的是人等着要他的命。一定得想个法子,能让顺治好起来。
可如今的顺治不比以前,吴良镛实在是琢磨不透。先前瞧着他对佟佳的种种,以为他真上了心,谁知,他转眼就放佟佳出了宫,从此不闻不问。
其他后宫嫔妃吧,他照常不多看一眼,甚至连独宠多年的董鄂氏,都再也近不得身。
吴良镛心想自己究竟不是真男人,不懂男人那点心思。可他作为十三衙门的总管,做到如今的份上,实在是失了职,挠了挠头,焦虑得都快疯掉。
王熙走进屋,便闻到淡淡的酒味,心中一紧,上前请了安,焦急地说道:“皇上,您身子不好,得少吃些酒啊!”
顺治抬眼看来,朝椅子指了指,“我没吃酒,先前准备吃,最后倒掉了。”
王熙觑着顺治的神色,眉眼间皆是疲惫,惨白清瘦的脸,显得棱角尤为分明,整个人散发着莫名的清冷气息。
斟酌了下,王熙还是鼓起勇气,关切地说道:“皇上,您生了病,龙体欠安,还是得吃药啊!”
“我没病,只晚上睡不好。”顺治揉着眉心,背靠在椅子里,平静地说道:“曾经安睡过一段时日,后来又变得难以入眠。”
王熙怔住,说道:“皇上可有请太医诊过脉?太医如何说?”
顺治难得笑了笑,说道:“太医说药石无医。”
王熙惊骇不已,“皇上.....”见到顺治的神色,知道他是在说笑,松了口气,跟着笑道:“皇上别吓臣,臣实在是经不起吓。”
顺治脸上的笑退去,无限落寞。
他没有说笑,只是王熙不懂。
其实他也不懂,比如为何就对她上了心。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呢?
兴许是在荷塘里,她不见了时,他心慌意乱的时候。
兴许是在卧房里,与她沉默争斗,天地间只有彼此呼吸的时候。
兴许是她坐在案桌对面,他批奏折,她写字念书的时候。
兴许是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她柔软手掌,霸道侵入他肌肤的时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顺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这么一头沦陷了进去。
顺治深知自己的偏执,前世时恨天恨地,如同团愤怒的火球,他自己都讨厌。他经常抽离,魂魄高高飘扬在空中,冷眼看着可怜又可恨的自己。
他从未有过如此恐慌的感觉,哪怕是以为多尔衮会杀了他的时候,都没那么慌乱过。所以愿意放她走,给她自由,同时放过自己。
她走了,他没能放开自己。
“中秋快到了,万家团圆。”顺治看向窗棂外,突然莫名说了这么一句话。
王熙跟着说道:“节庆时皇上又得忙碌,定要好生保重身子才是。”
顺治笑了笑,难得轻快说道:“你竟然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玄烨今日不上学,克勤克善难得留在府里,你怎地没早些回去陪伴他们?”
“每日臣回府时都能见着他们,没臣管着,他们反倒自在,臣干脆放他们飞去,想着还有些事情,得前来跟皇上禀报一声。”王熙开始说起了朝堂之上的事情。
顺治手撑着额头静静听着,未发一言。片刻后问道:“佟图赖如今身子如何了?”
王熙答道:“臣前些时候听说,佟大人只怕就这几天的事情了。皇上,佟大人为大清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重病在身,皇上可要赏赐下去?”
“赏吧,正好趁着节庆时期,总不能亏待了老臣。”顺治唔了声,“过两日,我出宫亲自去探病。此事不宜声张,便宜出行就是。”
王熙顿了下,想到顺治的遗诏,忙应了是,“皇上既然要前去佟府,容臣先跟佟国纲先知会一声。”
“不用。”顺治很快否定了,说道:“我不过随便去坐坐,佟家若是得知,总得弄出一番阵仗,倒不是探病,而是叨扰了。”
王熙感慨地说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体恤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