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摆了摆手，白宁垂首起身，后退几步，像一副安静的壁画一般侍立一旁，林渊沉下膝盖，坐在于义机灵捧来放到床边几步远的的宽阔木制凳子上，他垂眸望向裹在衾被薄纱之中的老人，温声道：“皇祖母，孙儿来看您了。”
“……皇帝？”太皇太后耷拉着眼皮，皱纹横生的脸颊上显露出憔悴神色。此时此刻，她没有了锦衣华服、珠翠首饰作为修饰遮掩，她的苍老毫无置疑地显露而出，像一块正在缓慢腐烂的奶酪，太皇太后声音艰涩，“皇帝……来了啊。”
“是，孙儿来了。皇祖母，您还有甚么舍不得的事情？”
这话简直已经没什么遮拦地在说“你就要死了，死前想要什么就说吧”，显出一丝压抑的冷酷和难以想象的对生命的漠然。太皇太后听了，心里却淡淡的，没什么多余复杂的感觉——她自己也知道，她就要死了。
一个将死之人总是会豁达些的。
苍老的女人咳嗽了几声：“白宁……出去伺候，我要与皇帝有事说。”
“喏。”白宁声音温柔恭顺，他低着头倒退两步，走去时还轻轻带上了门。
林渊坐姿稳定，年轻平静的面孔有种不可直视的威严，太皇太后曾经有点怕他，但现在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皇帝啊，我没几日好活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太皇太后长命百岁，怎会呢？您且说您想要甚么罢。”林渊打断道。在他眼里，死人活人全是npc，敢跟玩家讨价还价？
太皇太后见他不肯同意心中颇为无奈，咳嗽两声，虚弱道：
“……若我死了，那叫白宁的内侍……也随我一起葬了罢。”
第133章
大齐（八）
林渊点了点头, 毫不犹豫道：“便是方才那人么？孙儿知晓了。”
太皇太后嘴角牵扯出一丝艰难的微笑, 似是苦痛, 似是自责，似是快意。但是, 最终她只是闭了闭眼睛，缓缓出了口气：“除此之外，哀家也没其他想要的了……陛下政务繁忙, 勿要传去病气啊。”
“太皇太后保重身子, 孙儿便不打扰你休息了。”林渊心知这是在委婉告别，也接了话头，平静地起身了。
他出门之时, 白宁正恭恭敬敬地在门口守着，林渊瞟了他一眼, 忽然道：“最近便不必叫侍从修理指甲头发了。”白宁怔了一下，点头称是。
林渊于是不再理睬, 回宫去了。
他叮嘱太医尽可能吊着太皇太后的命, 让她起码再多活三个月——因为葛雯就差几个月便能生了，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太皇太后的丧期出生，这对他实在有太大的影响, 而林渊这个冷酷的家伙和太皇太后感情淡薄，他还是更喜欢自己未出生的的孩子。
回宫之后, 林渊将此事告知太后、皇后。
太后叹了口气：“太皇太后当初在哀家上头威严冷酷, 难以抵抗的模样, 至今哀家依然记忆犹新, 没想到她现在却成了卧病不起的衰弱老人……唉。”
“母后，臣妾愿意同母后一道探望太皇太后。”葛恬见状，温声宽慰道。
“苦了你了皇后。”太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许是太皇太后曾经对她严苛太过，她对葛恬时反而十分温和慈爱，“若你想去，自然甚么时候都可去得，若是担忧炅儿，大可先叫她去我宫里待着。”
“是，母后，臣妾知晓了。”皇后道，神色带着三分忧愁，三分怅然。
她叹了口气，心中不知道是庆幸抑或唏嘘。她在意识到太皇太后可能被夺舍之后，便鲜少去探望她了。然而，此时此刻，对方确凿会死亡的情况摆在面前，亲眷血脉的情感又占据了上风，不由地生出几分淡淡伤感。
去探望的结果如何，林渊对此没甚么好奇心，他更关注葛雯——自己的子嗣。林渊已经想好了，如果生出了女孩儿，名字就叫皎，如果生出了男孩儿，名字就叫“灿”好了。
之前的燮儿和炅儿都是火字做底，但其实火字底的好字实在太少，林渊有不愿意自己造字给自己孩子们，也是他没想到——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大公主和太子两个孩子了。谁料到葛雯又要生了呢？
反正其实都是火字旁，倒是无妨。
……
紫华城，御花园。
清莲池碧波荡漾，林炅去完上书房，正一脸百无聊赖地喂鱼。
她抓起一把鱼食洒下，锦鲤傻头傻脑地冲撞在一起大口吞吃着饵料，林炅撒了三碗，还要再撒，池中的锦鲤却是有几条已然翻白了肚子，竟是吃得死了。
林炅咯咯笑道：“蠢鱼儿，本公主的饵料岂是那么好吃的？”
她伸手指了指池中死鱼，对自己身边安安静静侍立的一个少女道：“周婉儿，你去叫人把这些死鱼儿捞起来，飘来飘去，真是碍着本公主的眼。”
周婉儿正是林渊为林炅挑选的伴读，乃是吏部侍郎的嫡次女，只比林炅大三岁，模样乖巧懂事听话。她跟着林炅后倒是成了个背黑锅的好手，每次林炅做了甚么坏事都叫她处理，周婉儿不敢说着是林炅做的，只喏喏自己不小心。
“是。”这次周婉儿也一如既往地小跑去做事了。
林炅对她还算满意，她也站累了，径直走进亭子里坐下，身边嬷嬷为她端上糕点果饮，林炅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边欣赏外面景色边托腮吹风，夕阳西下，一层淡淡晕红勾勒女孩纤细身形，林渊正自百无聊赖，忽地眼神一凝，瞧见了一个人正在宫女陪同下慢慢走在路上。
林炅几乎一眼就看见了那碍眼的大肚子，脊背顿时就挺直了，杏眼微微眯起，随着年纪增长，她五官愈来愈像林渊，即使年纪尚幼，露出冷酷表情时也不禁叫人心肝儿发颤。
“哼，出来就出来，还带一堆人，看着比母后还声势浩大。”
年幼的女孩儿眼珠一转，忽地笑了起来，她转眼瞧了瞧周婉儿，对身边的嬷嬷道：“把这盘点心放到食盒内，送给姝婕妤。”
“喏。”嬷嬷端起食盒去了。
葛雯收下了餐盒，她倒没甚么奇怪的地方，只是觉得无聊。她反正是不会吃的，但是如果贸然将其丢掉拒绝，也对自己的形象有所损害。
她慢慢走了一圈而后带着宫女内侍浩浩荡荡回宫去了，坐在梳妆镜前摘下头发上的钗环，宫女询问她如何处理这个，葛雯瞥了眼食盒，道：“大公主一片好心，只可惜我最近身子乏闷，吃不得糕点。”
葛雯伸手揭开盒盖，顿时惊叫一声：“啊！？”
出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三四块糕点，以及三四条湿漉漉的死鱼！
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葛雯感到腹部一阵异样，顿时流下冷汗，连忙在宫女搀扶下坐在椅子上，手扶着隆起的腹部很是缓和了一阵儿，才慢慢缓和下那种受惊产生的胎动。
“娘娘，大公主这，这也，太过分了！您告诉陛下吗？”
葛雯缓缓地吸气，几秒之后才淡淡道：“陛下日夜操劳，太过辛苦，大公主只是爱玩闹了些，我也没甚么大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