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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弦(30)

那人长身玉立,玉冠束发,浅青色的衣衫上暗绣着数片竹叶。他笑起来,很温和的样子:“小兄弟,你紧张什么。”

傅承钰不回答。他在揣测这个人的身份。

那人说:“你不必多心,我不过是个路人,看你这小弟子有趣就来跟你说说话。”

傅承钰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纯净厚重的气息,深知对方功力非同小可,便恭敬一揖:“见过前辈。”

那人席地坐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你也坐吧。”

傅承钰犹豫了一下,坐下了。不知为何,这男子温和儒雅,他实在无法把他往坏处想。

“你一个小弟子在这儿做什么?”

“晚辈随师父来的,师父去找灵兽了,命弟子待在原地。”

那人哈哈一笑:“她去找灵兽是为了你吧,如今却又嫌你碍事,有趣,有趣。你师承何处?”

傅承钰惊讶他猜中事情,心下有些暗服,加上他对这前辈有莫名的好感,便放下了戒备,答道:“晚辈玄汜宗十六司主门下弟子。”

那人眸光轻闪,点头:“唔,果然是她的作风。”

“您认识师父?”

“嗯。”

“您既然认识师父,晚辈也未在玄汜宗见过您,敢问前辈是哪个门派的?”

那人微微一笑,却不多言。

傅承钰恍然自己有些失礼,正要赔罪,却听他说道:“我无门无派。”

怎会?

他又补充道:“至少不是你所知道的任何一个。”

“噢……”傅承钰还是有些茫然。

“我知你师父是个惫懒人物,她有没有好好教你?”那人话锋一转问道。

“这个……”傅承钰想这位前辈似乎与师父很熟,斟酌着措辞,“弟子比较喜欢自学,师父很忙,只需要检验功课并稍加指点即可。”

那人像是看透了他,轻轻叹一口气,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气息虽沉稳,却常有一丝紊乱真气游走体内,是也不是?”

傅承钰愕然。

他松开傅承钰的手腕,说:“这些东西,就算你告诉你师父她也不会有办法的,何况你还没告诉过她,对否?”

“前辈是如何得知?”傅承钰愣愣地问,“又、又怎知师父不会有办法?”

那人说:“因为……很久以前,我跟你是一样的。”他微微一笑,“你调动内息,沿着征明穴到坚易穴走一遭试试……”

一个时辰后,傅承钰已然对面前男子彻底敬服,还生出些许仰慕之情:“今日听前辈一席话,实在是胜读十年书!”

那人温和笑道:“你只要照我说得做,就不会有问题。”

“晚辈定当遵守!”傅承钰道,“前辈可否告知名号?倘若今后无缘得见,晚辈也可寻上一寻。”

那人似乎是思索了一番,方才道:“告知你也无妨。我名曰……元锡。”

元锡……傅承钰皱了皱眉,怎么觉得有点熟悉?还没等他想明白,元锡就说道:“你师父来了。”

傅承钰回头一望,果然,远处一点红衫正涉草而来。

“不要让她知道我来过。”

“为何?”傅承钰有点懵,他们不是很熟吗?

“因为……我和她,有一些龃龉。”元锡迅速说道,“但并非深仇大恨,你放心。”

傅承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抹红衫似乎朝这里望了一眼,顿了顿,随后急速而来。

“前……”傅承钰停住了,周围哪里还有元锡的影子,只有草浪起伏。

江则潋冲到他面前,劈头就问:“刚才有没有人在这儿?”

傅承钰愣了愣,有点心虚地说:“没有……”

师父行事一向有些冲动,暂时压下为妙。

“你胡说!”江则潋揪住他的领子,原本拿在手里的灵兽骨哗地掉在地上。

“真没有人……”傅承钰道。

江则潋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松开了手。“你不会撒谎的……”她说,“可是……”

她往远方望去,猛地腾空,往天边飞去。

那个方向的山头,正有两个并肩的身影出没。傅承钰想,那两个人又是谁?师父是去找他们吗?他看了一会儿,那两个身影又隐没了,江则潋也不知所踪。傅承钰只好蹲下来收拾灵兽骨。

头顶一阵风过,十二司主扬起脸,问六司主:“哎,刚才是不是过去了一个人?”

六司主点头:“像是江则潋。”

“她做什么?”

“不知道。”

金乌西坠,四周是茫茫云海,不见人影。

江则潋站定在风中,对着云海喊道:“钟离冶!你出来!我知道是你!”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直接出了弓:“你不出来,我就动手了!”

风声喧嚣。

她胡乱射出几箭,手都开始发颤。她放下弓,凄声道:“钟离冶!所有人都说你成了堕仙,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出来跟我打个痛快!”

一百多年……他躲了一百多年了。

如果他没有沦为堕仙,为什么不出来自证清白?如果他沦为了堕仙,为什么迟迟不与仙家决战?他抛下师门,抛下她,究竟在干什么!

“钟离冶!钟离冶……”她声音越来越低,“钟离冶,我最恨你这样……”

手里的弓消散不见,衣衫被风鼓动得猎猎,她转身离开。

*

自那日后,傅承钰就没见过江则潋。江则潋给他的理由是自己要专心给他炼弓,不能被打扰。事实上白璧峰没有可炼法器之处,傅承钰往琅琊主峰炼器阁跑了一趟,得知江则潋的确是在那开了个鼎炼器,但有专人看侯,她也只是一天去一次而已。

那她在做什么?

傅承钰直觉和元锡有关,但也怀疑是江则潋后来去找的那两个人有关。但不管怎么说,那是江则潋的私事,他不好管太多,索性也不再去想。

几日后,云姿来到白璧峰,找上了傅承钰。

“师父说她放出的传信鸟迟迟没有回应,叫我来问问十六司主怎么了。”

“我也有好几日没看见她了。她大概有什么事在忙。”

“那你若是见到了十六司主,就帮我师父问句话,南海的水族这个月在做大典,要不要去看看。”

“好。”

☆、第二十二章

傅承钰这晚回到白璧峰,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他皱了皱鼻子,嗅到一缕浓醇酒香。他循味而去,一路走到后山。

夜色如研开的新墨,浸透整个天空。幽深苍穹下,一弯弦月朦胧微黄,淡淡的光华泻于树林,顺着枝干流到地上,绘出斑驳稀疏的剪影来。许久不见的江则潋屈膝坐在一根高而粗的树枝上,背靠树干,怀抱一只不大不小的酒坛。她显然是刚沐浴过,黑鸦鸦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米白色的中衣外罩了件薄薄的披风,虽穿着绣鞋,两只莹润的脚踝却是裸|露在外。

傅承钰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他不安地低头,唤道:“师父……”

江则潋没有听见,仍是一动不动抱着酒坛望着月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