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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弦(91)

“掌柜说没有了。”

“这小破店。”江则潋没有纠结下去,吃掉最后一块饼,擦了擦手,“那你梳吧,大不了再拆。”

傅承钰把上面的黑发梳过来,遮住了那簇灰发。他拿起一支簪子,帮她盘了起来。

江则潋摸了摸:“好像还可以嘛。”

她伸手要去拆最后一包吃的,被傅承钰按住手:“吃多了会撑,我们等等再吃,好不好?”他给她揩掉嘴角一点饼渣。

“好吧。”江则潋说,“我们今天也出去玩吧?”

“你想去哪里?”

“我听说这里有一片大湖,湖里开满莲花。”

他给她披上外纱:“行,我们这就出去。”

江则潋转了转头:“我没问题吧?你怎么就打掉了镜子,搞得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

傅承钰牵起她的手,柔声道:“你怎样都好看。”

江则潋捞过桌上那盒未拆的点心,翘了翘嘴角。

傅承钰包下了一条小篷船,江则潋坐在船舱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四周张望:“这里的莲花多倒是挺多,就是品种不够丰富,颜色有点单一。”

傅承钰慢慢地划桨:“你不能用仙门的眼光来要求人家。”

船头破开片片浮萍,往湖心深处而去。

江则潋走到船尾,扶着船舷,探身去采了一朵莲花。她坐在船尾把玩了一会儿莲花,抬头看了看天,觉得中午的日头愈发大了。

她重新回到船舱,对傅承钰说:“外面热,你不要划了,进来坐着吧。”

“不划的话,船就会乱漂。”

“那就随便漂哪去吧,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她笑了笑,把莲花往他领口一插,“喏,送你了。”

傅承钰把莲花拿出来看了看,鹅黄色的花瓣已经有些委顿了。

江则潋躺在他腿上,说:“还有两块小点心,你我一人一个分了吧。”

傅承钰就塞了一个杏仁酥给她,自己吃了一个蛋黄酥。

江则潋嚼完咽下,含混不清道:“你数数,有多少片花瓣啊?”

“数这个做什么。”

“数奇不吉利嘛。”她戳了戳他的腰,“数一数呗,我好奇。”

他就一片片数了过去。

“二十四片。”

他低头,果然已经没了她的声息。

他把那朵莲花放在一边,缓缓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黄昏时分,残阳殷红,赤霞满天。

傅承钰抱着江则潋,下巴搁在她的发髻上。

江则潋睁开双眼,看见的第一眼就是水鸟擦着湖面掠过,带起的水珠高高溅起,在夕阳余晖下如同华美珍珠。

水珠又纷纷落了回去。

江则潋坐直了身子,望着那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

傅承钰道:“师父……?”

江则潋恍若未闻,伸出手,用指甲刮擦着船舱壁。她刮了一下,再刮一下,再用力地刮了一下,直到指甲缝里积了陈旧的污垢。

傅承钰捉住她的手。

“师父,你听得见我在说什么吗?”

江则潋转过头,盯着他的唇,忽然按住自己的喉咙,感受着自己声带的颤动:“傅承钰,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第五十九章

傅承钰将她搂进怀中。

他握了握拳,又松开,一只传信鸟就蹦了出来,跳到江则潋的掌心。

江则潋手指一合,再摊开,掌心浮出字迹。

‘回家吗?还是继续留在人间?’

她按着自己的喉咙,说:“你这是同意了第二种方案吗?”

‘你睡着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倘若无人能挽救你的五感俱失,那么就算醒着,也没有用。’

“你去问问阮真,这两天上面都在干什么。”

傅承钰便又放出一只传信鸟。

“我饿了。”

傅承钰就弃了船桨,动用法力让船迅速回到岸边。

他先上了岸,站在岸边伸出手。江则潋提着裙子踩在船板上,弯身握住他的手,被他一拉就拉到了岸上。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带她去镇中心吃东西。

江则潋在一家食铺前驻足。

傅承钰就拉着她进去坐了,点了一桌子的酒菜。

“浪费啊。”江则潋说着,却还是心满意足地动起了筷子。

傅承钰坐在她对面,神色温柔。

天黑了。

一只传信鸟扑棱棱飞了进来,傅承钰四顾,见无人注意,便读了信。读罢,将手摊到江则潋面前。

‘钟离冶打算速战速决,白天已经毁去了长明观的祭台,明天大概就是玄汜宗了。上神之力,至臻之境,果然是不同凡响,仙门根本对他率领的莽荒众人没有招架之力。焱巽门那边已经屈服,他在派人布洗髓阵法。’

江则潋扫完一眼,继续低头吃饭。

‘你要回去吗?’

“等玄汜宗安稳下来吧。让阮真转告钟离冶,他该准备了。”

‘阮真知道吗?’

江则潋笑了笑:“总要知道的。就怕她哭。”

天边忽然炸开一朵烟花。

又是一朵。

接二连三,五光十色。

小孩子们纷纷欢呼着涌到街头去看,女人们一边推着人群一边大声叫喊着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不要乱跑。

江则潋听不到,可是她似乎却和那些奔跑的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子一样欢喜。

热闹、繁华、兴盛。

她放下筷子,看着天空,眼中倒映着璀璨流光。

食铺里没有多少人,连老板都拎着个锅铲到门口去凑热闹。傅承钰偏头看了看她,忽然站了起来,倾身而去,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她的唇。

江则潋看着他的嘴唇动了动,这一次,在烟火流霞中,她读懂了他的口型。

于是她缓缓笑了,说:“我也爱你。”

傅承钰吻了吻她的眼角,那里已经长出细细的纹。

她闭着眼睛,不知道他又轻声说了一句:“无论你怎样,我都爱你。”

客房烛火摇曳,江则潋瘫在床上,任由傅承钰给她擦洗身子。

失去了某些感觉,其他感官倒是更加敏锐了。

不过是一晌贪欢罢了。

傅承钰收拾完残局,躺回她的身边,把被子给她盖得严严实实:“睡吧。”

“热。”她嘟囔了一句,脸上红潮未褪。

傅承钰吹熄蜡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

白天虽说是“睡”了一下午,但她此刻仍然觉得困倦,也就没有再说话,安安分分地闭上了眼睛。

傅承钰却并无睡意。

他借着透进屋子里的守夜灯光,仔细端详着她的眉眼。

她睡着的样子是尤其温顺的,全无平日里的张牙舞爪气势凌厉。

没有了修为护体,她在迅速地变老。

他知道她一定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尤其是当他未曾迟暮的时候。

他觉得心口闷得发慌。

*

次日一早,傅承钰被身边的动静惊醒。他坐起来,就看见江则潋正捧着手里一大把灰白发丝愣神。

半头华发。

他劈手夺过那把头发,把她所有的头发都撩到背后,扳过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