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爱云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只要一想到家里这堆烂事,她就觉得嘴里发苦。
“他们肯定不会对外说是当保姆啊,只说是亲戚家现在生了儿子,忙不过来。小妹今年十四岁,勤快能干,所以让她去帮着带带孩子。
这帮忙带孩子,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五块钱,所以我爸、我二姐都说好。我爸想省饭钱,我二姐想一个人睡一张床,都是自私的人!”
陶南风听到这里,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她让萧爱云坐下来歇口气,转头到书房征求父亲的意见:“爸,咱们家屋子大,要不让萧爱云这段时间和我住一间屋,可以吗?”
陶守信知道女儿心肠软,又看萧爱云和她是知青同伴,感情深厚,便点头同意。
陶南风走出来对萧爱云说:“这样,你先住我家,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农场,好不好?”
萧爱云一听,眼泪掉得更厉害了:“谢谢,谢谢!”
下午陶南风跟着萧爱云一起去江北拖行李,亲眼目睹毛巾厂破旧筒子楼的建筑,这才深深体会到萧爱云的不容易。
五几年盖的老房子,昏暗狭窄的楼梯间,门口堆着蜂窝煤、柴火、鞋子,楼道里飘散着各种旧物沤出来的酸味。
虽说是两室一厅,那一间客厅却小得只能摆下一张饭桌,两个卧室、一个厕所、一间厨房,一间六口,衣服、桌椅板凳、被褥、书本、旧纸箱……四处堆放着个人物品,根本无处下脚。
陶南风一身格子呢外套,腰间束一根同款腰带,亭亭玉立,站在门口简直艳光四射,耀得萧爱云的家里人睁不开眼睛。
听说萧爱云要搬去和陶南风同住,她爸毫不在意地说了句:“你结交了阔气的朋友,有个依靠也好。过年记得回来吃顿年饭,给父母送点孝敬。”
大姐挺着个大肚子,阴阳怪气地说:“老三现在出息了啊,咱们家屋小容不得这尊大佛。”
二姐上上下下打量着陶南风:“你家要是大,我也跟着一起去住吧。我大姐结了婚,隔着个布帘睡觉真是不方便。”
陶南风转过脸没有理睬她,对着正拉着母亲、小妹的手掉眼泪的萧爱云说:“你收拾好了就出来,我在门口等你。”
说罢,陶南风走出这栋让她压抑的宿舍楼,抬头看着灰蓝的天,内心涌上一阵说不上来的情绪。
相比萧爱云,自己其实算是幸运的。虽说继母不慈,但家庭条件优渥,从不为衣食住行操心。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一刻,陶南风深深感受到这句话的内涵。若能住上宽敞明亮的宿舍楼,或许老百姓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第50章 高枝
陶南风家中多了一个萧爱云,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萧爱云是家中老三,洗衣、做饭、女红全是一把好手,她一来就将陶守信教授从厨房里解救出来。
吃着香喷喷的饭菜,陶守信的脸上也多了一抹笑意。
胡焕新托人带来话,留在乡下过年,等初五一过就来江城与陶南风会合。
腊八节这一天,萧爱云在厨房里熬粥,和陶南风商量着什么时候回毛巾厂探望父母,忽然听到客厅传来陶守信低沉的声音。
“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陶南风与萧爱云交换了一个眼色,将煤炉关小,一起走出厨房。
客厅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穿件红棉袄,梳着两条大辫子,模样清秀,正是一年未见的陶悠。
男的穿一件军绿色呢子大衣,个子中等,胖乎乎、圆滚滚的身材,梳着大背头,看着有些老相,是个陌生人。
萧爱云扯了扯陶南风的衣角,悄声问:“谁呀?”
陶南风在她耳边说:“陶悠。”
萧爱云“哦——”了一声,看向陶悠的眼神变得警惕。这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以前经常欺负陶南风呢。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在陶南风家,萧爱云真想拿根笤帚把她扫地出门。
陶悠一眼看到漂亮的陶南风,簇新的呢子外套穿在身上,衬得她肌肤胜雪、修长如竹,一年不见愈发光彩照人,不由得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将手中礼物放在客厅地面,热情地打着招呼:“南风你又回来了?”
这个“又”字用得非常妙。
陶南风“嘁!”了一声,“这是我家,回来不是很正常?倒是你,来做什么?”
陶悠笑着挽住男人胳膊,歪着头一脸的娇羞:“这是我对象,郑绪兴。他是江城钢铁厂供销科的科长,父亲是厂长、母亲是工会主席……”
还没显摆完,陶守信沉着脸说:“这些我们不感兴趣,你们回去吧。”
偏偏陶悠脸皮厚,就像没有感受到冷落,自顾自地说:“爸,您别这样嘛。虽然你和妈分开了,但养育之恩不能忘,过年过节的来看望一下您老人家,这是我们做小辈的本分。您也是懂道理的人,不会这点礼仪都不讲吧?”
陶守信摆摆手:“别喊我爸,我没你这个女儿。”
陶悠看一眼郑绪兴,再次打叠起精神说:“我能留在图书馆工作还多亏了您的帮忙呢,就算不让我喊您一声爸爸,您也是学校德高望重的教授前辈嘛,我过来问候拜访一下不为过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陶悠很懂这个道理。
在一起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陶悠非常了解陶守信。他是个非常讲道理的人,颇有君子之风,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而故意为难他人。
面对陶悠的纠缠,陶守信冷着脸说:“看也看过了,那就回去吧。东西我不要,你们拿回去。”
郑绪兴忍不住帮女友说话:“陶教授,您是饱读诗书的大教授,陶悠一直非常敬仰您。这次带我过来也是有些问题想请教您,请您留我们喝杯茶吧?”
陶守信脸上依然没有笑模样,站在门边说:“有什么事直接说,喝茶就免了。”
陶悠见陶守信如此不通情理,心里有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走。
站在入户玄关,眼睛余光看到玄关处的鞋柜,想到这里的每一双鞋子都是母亲和自己买来、放好,不由得从心底涌上来一阵酸涩。
这个小红楼里,留下了自己八年时光。母亲贤惠勤快、父亲温和博学,陶南风虽说有些碍眼但老实好欺负、根本翻不起什么浪,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副画。
只可惜陶南风去了农场却没有死成,反而回来撺掇着父母离婚,美好的画面就此烟消云散。在陶悠眼里,陶南风真是自私而可恶,恨不得把她脸皮撕破。
只是……想到去年陶南风走之前动手揍她的利索劲,陶悠不敢轻举妄动。也不知道她在农场学了些什么本事,竟然变得凌厉而霸道,太可怕。
越想越难受,陶悠怔怔地掉下泪来,泪眼模糊中抬起头,看着父亲那儒雅温文的脸,哽咽着说道:“爸,你现在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陶南风在一旁听到这话,心里忽然咯噔一声,面色变得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