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主看信就明白怎么回事。
先派兵，再派文官。
周就在纪的手中。
唯一不同的是，他写信过来，问她要不要选人。
周公主一夜未眠。
她早知道要有这一遭，却没想到是现在。
从自己人身边得知哥哥的情况，再知道周都经历过什么，周季漪不得不承认，周没了。
或者说，早就没了。
甚至在胡人破王都之前，周已经名存实亡。
在胡人破王都之后，更将这件事盖棺定论。
说起来，她比哥哥去过的城池都多。
见过锡城，见过纪国国都，见过洛邑王都。
见多了就知道。
那个地方迟早要没。
不是谁有错，是一切都变了，周跟不上变化。
周公主再看一遍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信，里面夹着一包粉末，而这纸包上写着两个字。
蟛蜞。
那个用上百种毒虫制成的毒药。
吃下去，不到片刻就会丧命。
这个毒药杀死过纪国国君，杀死过百万国国君。
如今，要让她用在纪国公子，她的夫君手中。
马车缓缓驶向周。
黄昏时分。
周王都洛邑城墙上，远远便能看到站着一个人。
他曾经在这上面引过“天雷”，赶走八支狄戎，他现在站在上面，是在等他的夫人。
纪凌看到媳妇过来，笑着道：“看这晚霞。”
周季漪看着他手指的方向，晚霞漫天，绚烂夺目。
“有句诗这么说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纪凌又笑：“媳妇，你说呢。”
周季漪走到纪凌身边，并肩看过去。
夕阳再好，也要落幕。
周季漪并未说什么，目光只是在美丽夕阳上。
后面传来匆匆脚步，竟然来了两拨人。
锦涌先开口道：“夫人方才吩咐，要控制住送她来的所有人马，现在已经尽数收押，还请公子，夫人示下。”
杜或有些奇怪，不过说出另一个消息：“天子听闻公主到洛邑，请夫人立刻回王室，立刻。”
在城墙上的纪凌听到这两个消息，下意识笑了，歪头靠在媳妇肩膀，他也不嫌姿势别扭，只是笑眯眯的，心情格外好。
第一个消息，是媳妇发现队伍里有奸细，派他的人控制，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会知道。
第二个消息，是周王怕妹妹做傻事，让她立刻去王室。
而且是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前做的。
周季漪微微叹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可现在的周，连夕阳的好都没有。
她知道，太知道了。
但周王室一脉的命，不该这么绝。
纪凌似乎知她所想，承诺道：“周王依旧是周王，这点不会改。”
或者说，最后一代周王，依旧会是周王。
周公主微不可察点头。
手中的蟛蜞慢慢把玩，等众人回宫室时，蟛蜞被留在城墙上方。
她会尽力护住哥哥，却不是用这种方式。
反正，绝对不会给卢国当刀。
杀死一个公子凌，就能阻挡纪国的脚步？
或者说，把纪伯，纪胜纪凌三人全都杀了，能阻挡如今的纪国？
不能的。
公子胜的大儿子今年已经七岁，身边多少能臣干将。
这是杀一人就能成事的局面吗？
这是要毁掉纪国上千各类工厂，杀掉纪国上万能臣干吏，再一把火烧掉所有秘方图纸。
然后呢？
然后再让纪国百万识字庶民自杀。
也扭转不了纪国拥有最先进的制度，最可靠的律法。
周公主勾了勾发丝，看向卢国方向。
卢国无非想让她当刀，让周跟纪国彻底翻脸，不能再用周来站稳道义。
她偏不。
她要用这份道义，让自己哥哥洗刷名声，让周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周季漪攥紧的手指被身边人轻轻抚开。
纪凌捏了捏她冰凉的指尖，直到指尖染上暖意，这才继续轻捏另一根手指。
周季漪脸颊下意识红到耳根，偏偏纪凌像没发现一样，虽是目视前方，却又像所有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别捏了。”
“媳妇说什么？”
“我说别牵手了。”
“听不到，下一句。”
他们接下来要讨论天下大事，能不能正经一点！
纪凌又笑，国家大事要谈，恋爱同样要谈。
两个不冲突。
王室里严阵以待的周天子只怕妹妹做傻事，正襟端坐等着纪国跟周的洽谈，再把妹妹从这件事里分出来。
她是已嫁女子，不该受连累。
自己跟纪凌不愿意让她来洛邑，就是因为这事。
周天子脑海闪过无数博弈，然后看到夫妻两个手牵手过来。
行吧。
是他想多了。
是他多余了。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王都洛邑, 王室。
夜晚的王室点燃上千根蜡烛，稍稍缓解周天子对黑暗的焦虑。
周天子看看妹妹，再看看妹夫。
心里有无数话要说。
周天子从来不是个蠢人。
他十二岁登上这个位置, 过了十九年的时间, 还能保持一定自主, 甚至比之前几个周王好多了。
不过他手中权势太少，而且只要他有动作，天下所有诸侯国都会调转矛头，对向他。
等于实力又弱，对手还多。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 周会被胡人破门。
还大摇大摆在王都洛邑几个月。
这不仅是实力是损耗，更是声名俱毁。
说句不好听的，大概是，上次狄戎破王都城门, 那时候还在镐京，也就是现在西安一带。
因狄戎破王都, 周迁都到洛邑。
也由此正式开启周衰落的过程。
现在比狄戎更远的胡人来此。
结果还用说吗？
周王是有些畏缩, 但表现出来的不肯见人, 约莫三分真, 七分假。
当时换作其他诸侯国来此, 周天子觉得, 他必死无疑。
就算不死, 也会被继续软禁起来。
好在来的是纪国。
或者说，现在只有纪国能来了。
还是他妹夫。
听说他跟妹妹关系一直不错，妹妹写信也说过此事。
所以妹妹要来周, 他拒绝不止一次, 一是确实没脸见人, 二是若妹妹来了，就要面对选周还是选纪的局面。
当时公子凌也是这个意思，不想让妹妹掺和里面。
但她还是来了。
周王一听说妹妹到王都，还专门先去见纪凌，下意识让人去找她过来。
不能做傻事。
城墙高楼不会一日崩塌。
必然是经年雨水虫蛀，才会变成这样。
可现在看两人的样子，实在是多虑了。
自己何必呢。
这会妹妹正在询问纪凌手臂的伤口，这是为了救他，被胡人所伤。
三人坐下，倒是没那么多君臣之别，反而像一家人，或者说一对狗情侣，还有一个被迫吃狗粮的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