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的已经全做了。我瘫坐在椅子上,好像一下被抽空了力气,直到乘务员提醒“小姐已经到站了”,才浑浑噩噩地走下站台。
还不能放弃。
就算现在心情有些自暴自弃,但甚尔工作时一向谨慎,应该会等到五条悟完全松懈才动手。
所以只要提前一步赶到筵山麓就好,还来得及。
车站走廊行人稀少,有人疲惫地依靠在排椅上,出神地望着车次显示屏,有人行色匆匆,在望见出站口等候的亲人后,倏地绽出笑颜。也有情侣站在便利店门前,两人亲昵地相贴,同看一份地图,规划不久的未来——我好想也有过那种经历。
身着卫衣的青年牵着我走过小小的便利店,扭头问我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热的关东煮。
行驶的深夜巴士上,窗外景色不断变化,半睡半醒的间隙,青年的怀抱却不曾改变。他安静地垂下眼眸,抚摸我的头发说:“没事的、继续睡吧。”
【我们会回家的。】
……
空荡的候车大厅周围无比寂静,一点争吵都格外引人注目。
“小朋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车站做什么?你家大人呢?”检票口处,工作人员以含笑的声音如是询问。
紧接着稚嫩的童音响起,冷淡地做出回复:“这是我的的车票,有这个还不够么?”
那对话仿佛是坠入湖泊的水滴,“滴答”一声,我所有所感停下了脚步。
男人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身子同小小的男孩平视。
“不够哦,这和妈妈的跑腿工作不一样,远途旅行必须有大人陪同才行。”
现在还是春天,夜晚仍有些凉意,五六岁大的孩子穿着深蓝色的长袖卫衣,背着书包作旅行打扮。闻言他昂起黑发乱翘的脑袋,一字一句解释道:
“我要先上车,等到到站,爸爸就会来接我,他出差了”
男孩认真地注视着对方,那眼尾微微上扬的杏眼,以及幽绿的瞳仁让人想到猫。
小大人似的发言使男子的笑容更加和蔼。
“那有爸爸的电话么?叔叔可以帮忙打电话,让他来接你。我们一起在车站等他就好。”
男孩垂下眼眸,小声嘀咕了一句:
“等不到的。”
“他很忙么?做父亲偶尔会有这种为了工作养家疏忽的时候,那妈妈呢?”
如是追问,男人语气里多了几分怜悯。
工作人员不依不饶的态度令男孩感到了几分失落。
他耸拉着肩膀,攥住胸前垂落的朱红锦囊,发出一声叹息:“暂时走丢了……”
“我想在车上先等她,可能就在附近吧。”说着,男孩抬起脑袋,向四周张望。
在我望着他出神的时候,男孩同样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我。
四目相对,那张与父亲有九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呆愣。
接着,男孩举起手指向我的位置,对男人说:
“那就是我妈妈……她来接我了。”
……
为了混淆可能的追兵,我特地在车站的卫生间用影子改变了自己的身形。从十六岁的少女变成了二十来岁的青年女子,年龄上刚好同男孩的妈妈吻合。
但考虑到男孩之前早熟的发言,我猜想列车员会把我视为卷入他乘车计划的路人。
男子认真端详着我。
最终,他从我的外形或者眼神确定了足够的信息,便皱起眉头朝我招手,谴责地嘱咐说:
“真是个粗心的妈妈啊!既然担心到要哭出来了,就要好好牵住他,别再弄丢了。”
事情顺利超出想象,做好演戏准备的我慌乱地揉着酸涩的眼睛,结结巴巴地朝男子鞠躬道歉:
“对不起,我慌了神,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带他去车上。”
男孩沉默地靠近我身侧。他望着我的侧脸,抿了抿了嘴唇,小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然后轻轻牵上了我的手指。
或许世上真的存在命运这种东西,我和男孩车票上的位置正好相连。列车上乘客寥寥无几,四人座位只有我和他两人相对而坐。
好心的乘务员一直送我们到了包厢。作为车站的工作人员,他常年昼夜颠倒,鲜有照看妻儿的时间。我和男孩,这孤儿寡母的组合似乎触动了他。
但男孩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孩子,对方的善意反而让他感到如芒在背,他垂首盯着脚背沉默不语,看起来十分紧张。
想要再牵着他的手掌,想要抚摸他的黑发,想要细细凝视他和父亲一样的面庞。但他诉说“妈妈走丢了”的表情却让我感到退缩。
奇怪的女人突然跳出来,说自己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这样一定很奇怪吧?
我不想让他为难。
我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转过身提醒幼小的共犯说:
“没事了,叔叔已经走了。”
视线再次相遇了。
男孩不知何重新抬起了脑袋,安静地打量着我。
猝不及防被抓包,他嚅喏嘴唇道出一句“谢谢……”,缓缓松开手指,退到和我一桌相隔的座位。
“对不起,谎报了你的身份,但我必须坐车去找我爸爸。”
为了安抚我紧绷的情绪,漆黑的小狗在电话后便悄悄显露出身形,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侧。
惠望着那团小狗形的影子,再次攥紧了胸口的护符,“祝福的烛火”响应他波动的心情,散发出柔柔辉光。
黑影中的咒灵则友好地冲他摇起尾巴。
男孩终于下定了决心:
“妈妈想要他回家。”
第八十三章
◎等到见面的时候,也好好抱抱他吧◎
“你看得到他么?”
留意到惠的视线, 我不由得朝他欠下身子,耐心地询问道。
是因为禅院家的血脉么?
自幼跟无咒力的父亲生活在普通环境下,咒术本该发育迟缓, 他却能一眼看到被烟雾环绕的小狗。
惠一板正经地点了点脑袋:“嗯,我看得到,是黑色的小狗吧?还有绿色的眼睛。”
被发现后小狗也不再隐藏。它从影中一跃而起, 将双爪搭上惠的大腿, 热情地舔着他搭在身侧的手掌, 蓬松的尾巴摇成了朵太阳花。
男孩发出一声惊呼,下意识捧住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真丢人。
术式是灵魂的另一面,小狗和我一心同体,看着它控制不住自己的模样, 我感到十分害臊:
“抱歉, 这孩子太热情了。”
好在惠的脸上不见惧意, 他低头望着狗, 嘴角上扬, 紧绷的小脸显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
接着他抬起脑袋,拘谨地发问:“没事, 我可以摸摸它么?”, 声音里藏着一丝孩子气的期待。
我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驱使小狗缓缓释放咒力。
“可以的,这样会暖和点。”
狗自然地卧在惠的腿上, 男孩被站台寒风吹得发白的脸蛋慢慢恢复红润。
他取下书包,小心地从夹层里翻出一张存折:
“你也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吧?我听他说过, 是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