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惊阙伸手帮她搀扶江老夫人,手未触及,就被江颂月一巴掌拍开。
周围吵闹声依旧,关心的、询问的,什么都有,并无人注意这个巴掌。
唯有江府众多侍婢看出其中端倪,一言不发地围过来,护着江颂月扶起江老夫人。
一行人上了马车,离开。
人群与赶来的差役七嘴八舌说了事情经过,唏嘘几声,也渐渐散了,街面上清冷不久,快速恢复欢声笑语,仿佛方才的动乱不曾发生过。
只剩下闻人惊阙静静立在茫茫大雪中。
等了约有一刻钟,有人来到他面前,恭敬道:“公子,国公爷让属下来请您回府。”
闻人惊阙嗤笑了下。
人是他祖父派来的。
江老夫人是为了护他才发生意外的。
而他是装瞎的。
因他装瞎,险些害了江颂月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闻人惊阙抬眸,目光散漫,淡淡问:“回去做什么?”
来人答不上来,只会重复:“国公爷让属下请公子回府。”
闻人惊阙没有动。
来人看看他,重复第三遍:“国公爷让属下请公子……”
“姑爷——”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呼喊。
闻人惊阙转目,看见江府的小厮气喘吁吁地绕着行人向这边奔跑,边跑边喊:“姑爷!县主让小的来带你回去!”
第66章 休书
闻人惊阙跟着小厮回到江府, 府中下人见了他,习惯使然地想上前引路,又纷纷因他明亮的双眸而却步。
与他一起回来的小厮更是尴尬, 怕他磕着碰着,总想回头看,每次回头对上闻人惊阙的视线,又惊慌地转回去。
将人送回院中,小厮道:“县主在照看老夫人,姑爷您先歇着, 有事就传唤小的。”
得到闻人惊阙的颔首,小厮退出房间, 到了外面,如蒙大赦地吐出一口气。
熟络的侍婢过来, 悄声问:“姑爷的眼睛真的好了?”
“好了, 上台阶不用提醒, 过门槛不用搀扶,我偷瞧一眼,他立刻看过来, 问我怎么了……真吓人,我这一路都没敢喘气, 快憋死了!”
“我也觉得怪,刚才瞧见他, 特意绕路避开……你说姑爷这眼睛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说不上来,不是今日出了意外,谁能知道姑爷的眼睛已经好了?不是我说, 我觉得咱们县主也是今日才知晓的。”
“你是说姑爷的眼睛早就好了,骗县主说没好?他不知道咱们县主最恨别人欺瞒她吗?”
“谁知道……”
两人的交谈声一字不差地落到闻人惊阙耳中。
闻人惊阙轻叩了叩桌面, 外面的对话声戛然而止。
下人都很怕他。
从他第一次以新姑爷的身份入府起,府中上下,所有人对他都是关怀备至的,唯恐他出了闪失。在他眼睛恢复之后,短短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变得疏远防备。
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与这个府邸格格不入。
可见说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闻人惊阙无声叹息,又想着,若是意外发生时,江老夫人没有护着他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心里能好受些,江颂月也不会过多责备他。
他对江颂月撒了谎,按江老夫人的意思,只需伏低做小哄江颂月几个月,让她消了气就成。
现在江老夫人因他装瞎出了事……江颂月最看重的就是老夫人,会不会原谅他,很难说。
自作自受,怨不得谁。
但江颂月能让他回来,闻人惊阙觉得他还有机会的。
.
闻人惊阙独守空闺一宿。
天亮后,下人照常服侍他洗漱,问及江颂月,侍婢道:“守在老夫人身边呢。”
“祖母可醒了?”
“凌晨时醒的,大夫说没什么事,但是县主不放心,寸步不离地守在屋里。”
闻人惊阙便继续等,等到外面的雪花停下,听见隔壁院落传来熙攘声,一问方知,是钱双瑛听闻街上的消息,来探望江老夫人。
江颂月没见他,但是见了钱双瑛。
确认江老夫人没事,钱双瑛问:“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可查出来了?”
江颂月昨日没顾得上这事。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凭着直觉,隐约能猜到与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官差查不出来的。
看了眼隔开内室的屏风,江颂月回忆着昨日祖母命悬枪下的可怕记情景,摇头,涩声道:“不知。”
钱双瑛还想问江颂月怎么忽然带着闻人惊阙从国公府回来了,出嫁女带着夫婿回娘家守岁,这太少见了。
直觉其中可能有些不愉快,想了想,暂时歇了这份好奇心。
她特意挑了个算是好消息的事情,“外面都说闻人惊阙眼睛复明了,是真的吗?若是真的,不知要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瞎眼的温润夫君复明了,放在谁身上都是很开心的事情,江颂月却没有半点喜悦。
她嘴角压平,声音低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复明,还是从未瞎过。
钱双瑛发现她语气不对,细致观察了下她,小心翼翼问:“到底怎么啦?缘宝阁出了问题?”
江颂月重重叹气,乏力地趴伏在桌上,遮挡住脸,闷闷道:“他骗我。”
“谁?”钱双瑛稍停顿后,反应过来了,“闻人惊阙?他骗了你什么?”
江颂月嫁入国公府之后,钱双瑛家里开始给她说亲,两人许久未这样谈心了,她有点跟不上江颂月的思路。
可闻人惊阙能在什么事情上骗江颂月呢?
结合眼下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钱双瑛怀疑起闻人惊阙的眼睛。
她代入到江颂月的身份里想了一下,骇得直起鸡皮疙瘩。
——最亲密无间的枕边人,你以为他看不见,实际上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闻人惊阙的盲眼,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么他看着江颂月细心照顾他,被他痴迷,甚至是主动亲密,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又是如何看待对他掏心掏肺的江老夫人?
钱双瑛想起贺笳生与曾经教江颂月作诗的那位夫子。
“他为什么要骗我啊?”江颂月抬起头,满面迷茫,“是因为我没有爹娘护着,他觉得我好欺负、骗一骗没关系吗?”
贺笳生是这样。
周千秤父子是这样。
那些辱骂她攀高枝的百姓也是这样。
守着万贯家财,平白得到县主之名,可本质上,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弟兄撑腰的姑娘。
倒是有个祖母,年过半百,不知道哪日就魂归西天了。
于是所有人都能欺辱她,有的是打着亲戚的幌子觊觎她的家财,有的从她这里骗得了好处,却打心眼里看不起她,路人也能看她的笑话,随口嘲讽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