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3)
我不像希王子一样,可以坦然地接受,可以为它着迷。我有的,只是恐惧。我怕那双眼睛,怕它所隐含着那令人心痛的哀愁。
这一夜,我失眠了。
我拉开窗帘,目睹了一场日夜交替地无声美景,然后迅速地将自己梳理一番,迫不及待奔往庭院。
出门前,我不忘看了大厅正中央那幅王子肖像。潇洒依然,我不自觉地将他与故事中那个英姿风发的希太子联想在一起。
「是你吗……?」
早晨的空气夹带着湿冷的粒子,跑过那辽阔的废园,我已是气喘连连,咳个不停。结结实实地咳了一阵后,我走向我的墙,依恋地将身子偎在那一片凉冷坚硬上。
「早安。」我对墙说。
「早安。」回答我的,不是我的墙,是墙边站着的他。
见到他那优雅的身型,清俊的淡淡笑颜,我的心忍不住多跳了几下。这就叫”兴奋”吗?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可以再见到他,是意外,也是欣喜。
「你真的来了?」
「我昨天不就说过,我会来这继续讲故事给你听的吗?」哥哥用他的手摸摸我的额头,冰冰冷冷,舒服的感觉。
这一刻,我体会到了承诺所带来的满足。
“承诺”,从来就没有任何人,给过我任何承诺,包括我的父王母后。生活只是漫长粘腻,如泥沼般遥遥无期的等待。
有了”承诺”,时间似乎有了刻度。
有了”承诺”,等待也被赋予了意义。
原来,促使我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前来的那一只无形之手,是”承诺”。
「昨天我说到……」
「紫色的眼睛。哥哥,我看过,紫色的眼睛,在我的梦里,每天。」
「那双紫色眼睛……美吗?」他微微侧着头,饶富趣味地望着我。
我点点头。
「那,你喜欢吗?」
「我害怕……」
「为什么?」
「它让我心好痛……我不懂,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那个哥哥的表情,有着难以解读的复杂。
「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等我把这个故事讲完,再告诉你……」
头好麻,那种感觉,就像是蹲太久突然站起来的晕眩,只是力道来得更猛了些,有一种……被倒吊在空中的错觉。喉咙干得出不了声,好不容易,才将那重得不得了的眼皮撑开。
视觉首先感应到的,各种颜色不规则的交错,像极了自己那个久久才洗一次的色盘……久久,具体的形象才渐渐成型。
那是一对闪着华丽的金绿色光泽,高贵又漂亮的双瞳。
「搞错了吗……?」
传入耳中的,是个虽低沉但带有甜美磁性的男声。
他是……谁?
这个将脸靠得如此近如此近,盯着他瞧的人是谁?
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温温的气息。几乎可以在那双碧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像。
那个人稍微离远了些,伸手拿了杯水,轻轻扶起自己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杯中清凉的水送入口中。
真好……闹干旱的喉咙,渴求着这如雨后甘霖般的清泉,忍不住想要贪婪地一口气咽下杯中所有的水。
「慢点慢点…..小心呛着。」希忙道。他控制着手中杯子的倾斜度,让水缓缓徐徐地流进少年的口中。
在他快醒时,希就支开了房内所有的人。他担心,如果那双紫色的眼睛被人家看到了,难保不泄漏出去,害了少年的小命。不过……当迎上他的,是一对朦胧的黑色眼珠子时,除了不解与困惑,还有那么一丝淡淡的失望。
「……」这个角度,就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脸了……他是…那个拿着大弓的人…..想起来了,那天他出外写生,无意间被这个狩猎者的美丽神态所吸引,一路上跟在他身后,忘情地描绘着他的身影。然后……然后他拉了大弓,正面地,然后……碳笔不小心折断,脑中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声”啪嚓”声,然后……红色的染料弄脏了他的草稿纸?然后……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手中拿着一把很长的剑,然后……然后…..
记忆停留在这一格,以下完全空白。
「我的画….呢?」他虚弱地问道。
「烧掉了。因为你没经过我的同意擅自画我的相,我全烧了。」
「啊……是喔……」少年疲倦地闭上眼睛,轻轻缓缓地吐了口气,他的样子让希吓了一跳,仿佛这一口气结束,他的生命也会跟着结束…..
所幸没有,他只是又掉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会痛吗?」
「还好…….谢谢你……」
那个老者小心地把药膏涂在又间那个几乎要穿透右肩的伤口上,在用崭新的洁白纱布将伤口包扎好。
靠着这些人的交谈,他隐隐约约可以拼凑出后来那一片空白的记忆。似乎是,自己被箭所伤,那个穿著白色猎衣的男人,抱着一身是血陷入昏迷的自己回到了这,吓坏了这些人……半昏半醒时,那个人曾来看过他几次,不过自从他真的清醒后,就再也没看过他了。
他们称他叫”殿下”,真的……非常奇怪。
「请问……」正当他想开口问个清楚时,房间的门突然打开,是他。
颜色鲜明对比的红褐色短发和剑眉下那双金绿色的眼睛,在这一片充满白色及药味的空间,出色地令人炫目。眼光,一旦受到了吸引,就再也离不开了……
希望着床上的他,这个少年长着一张清秀的脸蛋,灵秀的黑色大眼睛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无助且困惑。
是自己看错了……因林中的光影折射,产生的色调错觉……能够理解的。那个诡异又梦幻的气氛,也一定是当时的错觉。
那妖异美丽的气质,是怎也无法和眼前这个病弱可怜的少年联想在一起。
「你叫什么名字?」
「伦。」
「你,为什么要画我?」
「我……」因为你吸引我。可是这话,实在很难说出口……他垂下眼,一双细致的手指不知所措递交缠在一起。
「你这个样子,很像我有一次在将军廪他家看到他所收藏的一副画中那个女人。」
廪将军,虽然是个武人,但对于艺术,有着极高的修养。那一张画…..的确很棒。
嗯,那个女人,也是这样把手交在膝上,白晰的肌肤和黑色长发,以及那一双像是漾着水的大眼睛,迷蒙的眼神,似乎想要倾诉着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幅画。现在想来,却和眼前这个少年颇为相像。
「将军…廪……!?」如果没记错,那个时候,出了好高的一个价钱买下他那幅画的人,好象就自称叫廪……他所出的价钱,足以让他度过这好几年…….
「怎么?你认识他?」
「高高的,瘦瘦的,眼睛小小的,灰色头发……」伦搜索着记忆中那个人的长相。
「那肯定是他了,你怎么会…..?」希不解,那个卡席尔帝国第一将军,和这个看起来颇为落魄的少年,怎么会扯得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