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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旅游的(11)

“天色不早了,去后衙找找有什么可吃的。”商先生一指师爷,“带着他。”

都到这份儿上了,周济予已然心如死灰了,唉声叹气地在刑具架上找了副镣铐,把师爷的脚踝锁起来,抽了把扎手指的竹签抵在师爷的腰上,“得罪,得罪,走吧。”拖拖拉拉进了后衙。

不一会儿,居然端着个炭炉子就走了回来,周济予讪笑,“没现成的,我们就在大堂上做饭吧。”

“为什么不做好了再回来?”商先生唇角上扬,“觉得跟我在一起稍微安全一点?”

周济予尴尬地呵呵干笑。

一趟一趟跑了七八次,总算是把东西备齐了,把师爷一绑,得!神圣威严的大明朝府尹衙门大堂,袅袅炊烟阵阵饭香缭绕飘荡。

就着一勺苋菜汤,周济予问:“快晚上八点半了,今天就在这里过?”

“后衙有卧室吗?”

“不知道,府尹大人不住这儿,后面只有值班人员。刚才师爷说的。”

商先生“嗯”了一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周济予像下定了决心,迟疑着说:“对不起,商先生。”

“对不起什么?给自己编了个假名,却把我的真名报了出去?”

周济予夹起肉块放进他碗里,陪笑。

“真名假名有什么区别?除非你在这里有熟人。”商有端吃完饭,把碗一推,“你有工夫想这些,不如去讨好府尹大人。”

所谓“讨好”,就是喂老头吃饭。老头舌头牙齿嘎吱嘎吱直打架,寒冬腊月埋在冰碴里都没他抖得匀乎。这饭喂得,天一半地一半,衣襟上汤渍淋淋饭粒点点。

周济予一个劲地安慰:“不杀你,不杀你,放心吧,你说不定是我祖宗,绝对不杀你。”

商先生刚把师爷的镣铐解开,一听这话,笑说:“这里这么多人,你知道谁是你祖宗?你要是把别人的祖宗喂饱了,却让自己祖宗饿着岂不是数典忘祖?”

老头面如死灰地瞪着商有端,一个字听不懂,越是听不懂越是紧张害怕。周济予狠狠挖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他说不定是你祖宗,瞧把你祖宗吓得!”

“小心点,你快把筷子戳进我祖宗鼻孔里了。”

“啊?”

老头又听见商有端说话,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摩擦,周济予愤恨:“你是我祖宗行了吧,求你别说话了,祖宗!”

随后,周济予苦口婆心地开导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茶水灌了一杯又一杯,嗓子眼依旧烟熏火燎。一再保证绝对不伤害他,老头倒是不紧张了,就是根本不相信。

周济予一脸颓丧,“我居然还兼职当心理医生。”

商先生拍拍他肩膀,“别白费力气了,先去睡一会儿吧,一会儿跑起来才有力气……”

没等他说完,周济予哀号:“又跑?”

“你难道还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

☆、8

周济予哀悼了好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喂师爷吃饭。之后,更加不情不愿地从地上捡起喜糕,扔锅里煮熟,黏黏呼呼全粘一块儿了,撕都撕不开,周济予找了把刀跟切生日蛋糕似的分成锐角扇形小饼,一人嘴里塞一块。

商有端坐在官椅上看着。

忙得腰酸背痛,周济予捋袖子看手表,“快九点了。”

“风里去水里来,又是跑又是跳,你的手表还能正常工作?”

周济予瞧瞧他四平八稳的坐姿,赌气,你倒是会享受!把官案上的零碎全划拉到地上,卷宗飘飘荡荡撒了一地,师爷原本蹲炉子边嚼喜糕,呛了一脸黑灰,眼见一本书卷“啪”一声掉炉子里烧着了,师爷的无名火“腾”直窜脑门,吐掉喜糕,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我写了两个多月!”吼完了才看见商有端,一缩脖子,小眼神怯生生地飘忽。

周济予这辈子最烦这样的,看见大老爷们摆出娇弱不胜力的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训斥:“你那是什么眼神?这么大岁数为老不尊……呀!”突然发现卷宗烧起来了,顾不得口头过瘾,慌忙跑过来救火,踩了这边踩那边,末了,一锅汤泼上去,明火总算是扑灭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苋菜味儿。

蹦出一身汗,周济予一边开窗一边说:“这么热的天,紧闭门窗,屋子里还烧着炉子,再呆下去要中暑了。”

夜晚徐徐的清风迎面吹来,舒服!惬意!

周济予跳上官案,和衣躺倒,闭眼之前对商有端说了声“谢谢”。

“谢我没独自逃之夭夭而是留下来跟你同进退?”商先生歪在官椅里闭目养神。

周济予鼻子里哼了一声,“心照不宣是美德!”

“善解人意也是美德。”

周济予懒得理他。

“你并不精于时事判断,虽然你精通古文化世俗。”

“你精通时事?我只是不想像丧家之犬一样整天东躲西藏。”

商有端笑了笑,“事实证明,现在我们更见不得光。这次旅游出乎意料的动人心魄。”

周济予豁然坐起,“马蜂窝捅成这样,你难道心情大好?”

“让我心情变好是这次旅游最根本的目的。”

周济予躺倒,头一歪睡着了。

所以,大堂里静谧无声,澄澈的月光倾洒入户,地面如积水空明,窗外树影摇曳,而窗内嘛——

小风吹着,某本掩埋在焦灰中的卷宗,亮点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小风加劲吹着,亮点悄悄地……悄悄地发扬光大变成了火苗,风助火势,火苗迅速蔓延,满地都是纸,烧起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霎时,火光冲天。

商先生突然惊醒,抱起周济予冲到窗边扔了出去,周济予睡得正香,一下被摔懵了,刚爬起来,兜头一个黑影直奔脑门而来,“接着你祖宗。”

周济予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黑影,低头一瞧——府尹大人,抬头一瞧——“妈呀!”浓烟滚滚热浪滔天,熊熊大火把桌椅帘幔全烧着了,周济予顿时痛哭流涕,眼泪哗哗地淌啊,抱着老头一屁股瘫倒,“纵火烧政府大楼……纵火烧政府大楼……”

这时,商先生又扔下一个人,“去找水源,把火势控制在五分钟以内。”

周济予摸了把泪痕,拎起师爷,这老头已经面无人色了,“别晕!这节骨眼上千万别晕!带我去找水。”

老头走一步摔一跤,踉踉跄跄往后衙跑。周济予抄起铁桶木棍塞给师爷,“敲!使劲敲!把当值的差官叫起来!”老头冲进值班房,愣是把铁桶擂出了战鼓的神韵。

周济予打了桶水,一路泼泼洒洒跑进大堂。

商先生从刑具架上抽出把钢刀,把衙役身上的绳子割断,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抱着脑袋夺门而出。商先生钢刀一横,拦住去路,卡着某衙役的脖子拽了过来,刀架脖子上,“救火还是想死,现在就选!”

可怜虫们张口结舌,话听不懂,不过没关系,这架势看得是一清二楚。

“不选是吧?”手腕一沉,衙役的脖子顿时鲜血长流,疼得他扯着破锣嗓子大叫:“救火!救火!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