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先生大步流星地出门,“他只会说扬州话,听不懂普通话。”
“是。”眼瞅着商大队长的身影消失了,小张才大着舌头嘀咕:“这年头30岁左右的80后还有听不懂普通话的?”
刚回军营,政委小跑着迎上来,“你可回来了,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旅游。”
“去哪儿旅游了?”
“南京。”
“南京?”政委停下脚步咂嘴,“离着也不远啊,也是挺繁华的大城市啊,怎么手机老是不在服务区?”见商有端进了宿舍,跟屁股后头进去,“大队,跟你说个事。”
“嗯。”商先生脱下西装,解开衬衫。
“大后天上面要来视察。”
商有端解皮带的手一滞,抬起头来,“军区的还是警备区的?”
“警备区。”
商先生低头接着解皮带,“我生病。”
“又生病?”政委的脸比苦瓜还苦,“祖宗,你能不能别这样?领导是来找你的,有什么事也是跟你谈,我老是一马当先算是怎么回事?”
商有端抽出皮带扔到床上,“你明天去徐医生那儿给我开张条,连处方带片子全给领导送过去。”
政委气不打一处来,“今儿我跟你耗上了!”索性往床上一坐,脸拉得老长,“你一个特种兵,深山老林里滚一个月都不带心跳气喘的,你说你生病了,谁信啊!啊?说出去谁信啊!你倒是躲出去清净了,我每回哆哆嗦嗦往上交请假条的时候,领导恨不得掏出枪来把我给崩了!”
商有端把他拖起来,一甩手扔出门外。
把政委给气得,“咣当”一脚狠狠踹在门板上,“商有端,我可告诉你,上头说了,徐医生的病假条一律作废。”
“去找院长开。”商有端脱下外裤进卫生间。
门被踹得咚咚响,“你说你这全身上下,从头发到指甲还有哪儿没生过病?还让我怎么给你编?噢对了,你还没得过癌症,”一拳头砸在门板上,“商有端,你明天就得前列腺癌!”
门突然打开,商有端笔直地站在门口,嘴角上扬,“前列腺癌?你不如让我得乳腺癌子宫癌。”
你得艾滋病死了算了!
政委心头愤恨,脸上却陪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商有端先说:“过几天我请假。”
“又请假?去哪儿?”
“南京。”
“你刚从那儿回来!”吧唧吧唧味道,政委突然笑了起来,捅捅他胳膊,“喂,你相好的在南京?”
商先生不置一词。
“是军人吗?”
“不是。”
“干哪一行的?”
“不知道。目前是导游。”
不知道?难道是在酒吧等不良场所认识的?政委立刻陷入了瑰丽绮靡的旎想之中,比如,偶然邂逅,一夜销.魂,失之交臂,怅然若失,很是唯美凄婉啊。政委乐呵呵地问:“姓什么呀?这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周。”
“哦?”政委摸了摸下巴,一副哲学家冥思苦想的表情,“这姓好啊!商周商周,两大着名奴隶制国家,顺带着,周还把商给灭了,商从此一蹶不振永世不得翻身。”
商有端看了他两秒,“历史知识真丰富!”探出身子高声喊:“二中队长。”
“到!”隔壁出来个光膀子大汉,就穿了一只拖鞋,“啪”一个军礼。
“从今以后,革命史、战争史、兵器发展史……但凡与历史有关的一律由政委主讲,严禁请高校教授。”
“是。”
政委气急了,“商有端!你二大爷!”
二中队长拎着政委的脖领子拽进屋里,“他二大爷肩上扛着一颗星,大后天就来,要不您跟他老人家好好唠唠家常?”
第二天一大早,小张打来电话,说齐大人的体温升上来了,商先生“嗯”了一声挂断。
领着俩喽啰兵去了当地某着名学府,进历史系主任办公室,俩喽啰兵在门口站岗,标杆笔直目不斜视,引得路过的广大师生纷纷侧目。
半个小时之后,主任乐呵呵地把商有端送了出来,“商先生,如有差遣小老儿愿尽绵薄之力。”
商先生微笑,“您过谦,与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商某必终身受益。”
一老一少,拽了半天文,商有端捏着两张纸下楼,“您留步您留步。”
老教授够着脖子眺望商先生消失的方向,感慨万千,“一代儒将,我军当真是潜力无限!”
那豪迈的步伐,那正三角的队形,有这样的儒将吗?黑社会气质倒是表露无遗。
上市图书馆办了张借书证,找馆长通融,对照着清单在书海里遨游了整整一上午,俩喽啰兵来来回回搬了三四趟,把吉普车的后备箱后座堆得满满的回了驻地。
中午,某小兵给大队长送饭,从办公室出来,坐在花台上发呆,二中队长路过,踢了他一脚,“干什么呢?”
小兵“腾”站起来。
“大队在不在?”
“在。不过……”小兵忸怩。
“快说!婆婆妈妈。”
小兵挺直,“大队长在看书,看……看……《晚明茶寮文化与文人审美》。”
“啊?”
二队长透过门缝瞧了一眼,确实端坐在桌前看书。
晚上,二队长从商有端办公室门口过,不经意瞄了一下,嗯?《名臣时代——论晚明皇权的丧失》?你跟晚明杠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商有端递给喽啰兵一张纸,说:“我在图书室,把名单上的人给我叫过来。”
“是。”
十几个人排列整齐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只留了一个,其余人等全开除了出来,旁边呼啦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乱开了,“叫你们干什么了?”“不该问的别问!”“我就是好奇,大队长自从回来之后有点反常。”“何止有点啊,我昨晚看见他在看《由乘轿逾制谈晚明礼崩乐坏》。”“学者型特种兵?”“这就是差别,要不然为什么他是上校你是少尉呢?”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了。
不一会儿,开除的十几个人之一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为什么叫我用扬州话念?”
一人耳尖,坏笑着撺掇:“念什么?”
“念‘我是来旅游的’。”
“用扬州话念?你是扬州人?”
“是啊。”
其余人等立刻跟着嚷嚷,“我也是。”“我也是。”……
于是,大家左瞧右瞧,相顾无言。
一直到晚上,唯一的一个也出来了,立刻被同袍拉到一边,问:“队长派了你什么任务?”
“哪来任务啊?让我教他说扬州话,他说我的扬州话最接近。我就纳闷,我一个扬州农村人能有城里人说得正宗?”
“啊?”
“研究方言的学者?”
吃完晚饭,商有端从食堂出来,手机响了,对面小张说:“大队,这人叫齐岭川。他说他要见你。”
“没别的了?”
“没了。”
“李淮在哪儿?”
“不肯说,就说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