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不能这么读，”唐立存轻轻吹了吹印石上的碎屑，笑问：“说到包拯，你听过‘狸猫换太子’吗？”
“这故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可惜，太狗血了，一看就是假的。”
“你说的对。不过，故事里的刘妃历史上倒确有其人。此人颇具传奇色彩。”
“是吗？”孙籍阅百无聊赖，可有可无地说，“说来听听。”
唐立存接着说：“此女子十几岁嫁给银匠，后嫁给宋真宗，仁宗时成为太后，权倾朝野，与吕后武后齐名。”
孙籍阅“腾”坐直身子，瞠目结舌，“不会……吧，一个二婚女人……她能当太后？”
唐立存端详刻痕，摇着头说：“你看，你就是个深受程朱理学之害的现代人！当然了，如果你打算贯彻执行‘从一而终’的传统美德，我还是非常……”
孙籍阅一声大喝：“胡说八道什么！”
唐先生故意瘪嘴，“从一而终也可怕了？虽然古代苦命女子再嫁之后幸福尊崇的大有人在，不过，我通常并不认同离婚。”
“你不认同有什么用？离婚率节节攀升是事实。呃……离婚跟历史有什么关系？”孙籍阅又萎顿下来，对着史书干瞪眼。
“古代也有离婚……”
“嗯，”孙籍阅气若游丝地哼哼：“所谓‘七出之条’，一纸休书把你打发回娘家。”
“想离可没那么容易，于法于礼羁绊太多，时而惊动官府。唐朝时期，夫妻结婚，没有妻子同意，丈夫不得动用妻子陪嫁，离婚时，陪嫁原封不动地让妻子带走，中途用掉的，夫家按原价赔偿。”
“不会吧。不是出嫁从夫吗？”
唐先生一摊手，“自己看书。”
“书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你说的有意思。”孙籍阅趴在桌上眼巴巴地等着。
唐先生取过印泥，拿印石蘸了一点，“啪”一声盖在白纸上，看了一眼，极其不满意，找了张砂纸，细细地打磨。
孙籍阅一步窜过来，摸着他头发请求，“别忙了，说吧说吧。”
“说什么？离婚？我这辈子没打算离婚，不想说。”
孙籍阅撇嘴，心中嘲讽：你也得有婚可离啊！《婚姻法》允许你结婚吗？嘴上却怂恿：“那就说结婚吧。”
“结婚更没什么可说的！”
孙籍阅瞪眼，唐立存只好心不在焉地说：“好吧，讲个差强人意的吧，唐朝时期，结婚时，男子穿红色吉服，女子……”
“得了得了，”孙籍阅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也是大红色，洞房里一片红彤彤，俗不可耐！”
唐先生笑着摇头，“女子穿天青色吉服。”撑着桌子站起来。
“啊？”孙籍阅尴尬，“什么是天青色？”
唐立存一指旁边的青花瓷笔洗，孙籍阅皱眉，“蓝色？新娘子穿蓝色？”
“是啊，蓝色，”唐先生弯下腰，从一排大小不一的石头里仔细挑选，“说起来，蓝色还是丧服的颜色的……”
话音未落，孙籍阅诧异之极，“不是白色吗？再说，一会儿吉服，一会儿丧服，古人不忌讳？”
唐先生挑了一个，审视良久，不满意，扔了重挑。孙籍阅攀上他肩膀，贴到脖子边撺掇，“别卖关子了。”
“我就知道这么多……嗯！”唐立存陡然闷哼，孙籍阅一把掐在他喉结上，阴森森地威胁，“少打马虎眼！”
唐先生摸了摸喉结，叹着气说：“白色、黑色、蓝色、墨绿色、棕色全是丧服颜色，分场合辈分亲疏有不同的规定。就这些，再问我真不知道了。”
“谁信啊！”孙籍阅发完牢骚，趴在唐先生后背上大发感慨：“书中果然有大千世界啊，我本科到底怎么念的？”下巴摩挲着唐先生的脊椎，痒痒的。
唐先生垂下眼睑，笑了。
唉——
唐先生是该笑啊，三言两语，用历史边角料成功地勾起了孙籍阅学习的热情，虽然这热情过于虚软薄弱，不过没关系，只要进了陷阱，唐先生有的是办法让他一条道跑到黑地学习下去。
28
此后几天，孙籍阅吃住在唐先生家……呃……也不能这么说，吃在他家，至于住嘛……孙同学认为：坚决不能给披着羊皮的狼任何可趁之机！
时间过得飞快，如同白驹过隙，孙籍阅看书看得昏天黑地，作为枯燥无味的读书生涯的调剂品……
记录其中的几件事：
其一
孙籍阅是个不爱学习的差生，时不时打退堂鼓，唐先生一边刻着篆章一边大肆宣扬历史尘埃小道消息，一次又一次把孙同学从放弃的边缘拉回来。
比如：
明孝宗朱佑樘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彻底贯彻执行一夫一妻制度的皇帝，只娶皇后张氏一人，没有任何嫔妃。
元朝是最崇尚商人的朝代，商人地位之高绝冠古今。
在唐朝，“大人”特指父亲，你要是称呼某位官员“张大人”，他铁定横眉竖眼地回答：“某非汝父！”
知道为什么叫“婚礼”吗？所谓“婚”就是“昏”，要晚上举行，持续到夜里。上古蛮民半夜抢婚流传下来的后遗症。
……
凡此种种，通过唐先生一添油一加醋，把孙籍阅撩拨得一惊一乍的。每回孙籍阅的总结陈词都是：鬼扯！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其二
某天，孙籍阅遥望天际悠悠感叹：“原来……郑板桥是同性恋啊……”
唐先生一愣，“小阅，你在看什么？”
孙籍阅晃了晃书：“我哪知道？这些书全是你借来的！”
唐先生点头，“嗯，我借书跟你的论文没有丝毫瓜葛，完全为了向你普及同性恋文化。”
“难道不是？”孙籍阅鄙夷，摊开《史记》，“瞧瞧这《佞幸列传》，我真怀疑整个汉朝皇室一片大同。”
唐先生微笑，“何止啊。几千年来从未断过，明清时期豢养娈童在贵族阶层中是风气。其实，古代对男风现象很宽容，整个社会基本可以坦然接受。”
“你胡说八道！”
“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唉……基督教贻害无穷。”
“跟基督教什么关系？”
“现代社会为什么对同性恋如此排斥？与基督教东传不无关系。唉……中国古人对同性恋的认同度远远高过现代的西方社会！”
“真……真的？”孙籍阅张口结舌，傻了一秒，“你干嘛唉声叹气的？”
“你说呢？装傻！”
孙籍阅呵呵地笑，“你逼着我看书的动机果然不单纯，可着心向我渗透色.情思想。”
唐先生摇头，朝孙籍阅眨了一下眼，“小阅，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是在帮你答疑解惑消除你的迷惘？”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呢？”
“看书看书！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刻你的章吧！”孙籍阅摸摸自己的脸，对着书本神游天外。
唐先生从篆章上抬起头来看看他。
其三
孙籍阅枯坐着看书，时常烦躁透顶，向牢头举手，要求劳逸结合，唐立存从没为难过，俩人一起打羽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