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杜小蝎(135)

作者: 月读/陈小杯 阅读记录

「我有一块田,喂我吃饱饱。我有一头牛,帮我把田犁。我有一条狗,看门又顾家。我有一只鸡,下蛋白花花。我有一间房,冬暖夏天凉。我有一棵树,结果兼遮阳。我有一个好哥哥,和我一起,手把手,在田里忙,在屋里笑,在院子里乘凉,直到白发苍苍….」

杜知书愣愣地听着,眼眶不知不觉地酸涩了起来……

人过得再怎麽苦再怎麽不顺心,总是会有点梦想。在过去,杜知书也是,明知不可能,却依然作着梦,在四下无人之时,在寂寞难当之时,偷偷地、情不自禁地哼唱着属於他的梦想。

原来师兄一直都知道,这麽多年过去了,连杜知书自己都忘了这首七拼八凑毫无音韵之美的自编歌曲,可师兄却记着,一直都放在心上记着……

原来师兄并没有变,他一直都是这样重视着他的师弟,现在回想起来师兄许多别扭的举动和矛盾的行为,其实都可以解释成用来掩饰关怀的拙劣表现……只是自己从来都没有去体会。

如果师兄对我,就如百川哥哥对我那样,那我对师兄又如何?

杜知书克制不了自己的思绪,浑浑噩噩地胡思乱想了起来……

要是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杜知书没有遇到林百川,是否就能从一而终地恋着他师兄,最後,也能如愿以偿地和师兄在一起,平凡却幸福地过完一生?

要是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林百川没有死,於是那个世界里的杜知书,是否就可以享受着和百川哥哥一起相依度过生老病死的人生?

他真的喜欢百川哥哥,无庸置疑,但百川哥哥和他,他俩之间,永远都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他们不会有一起站在阳光下,种田种菜、一起在大树下乘凉避阳的一天。

在夜里,田里的泥土和天空是没什麽分别的黑,在夜里,看不见树上结的果实在哪,鸡啊狗啊牛啊,哪个不去睡觉了……

没有白天,更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看不见的未来,也许某天,也许就是明天或明天的明天,百川哥哥也会像小鱼乾那样,突然消失得连个影子都不剩,任凭他怎麽寻找怎麽叫唤,都再也找不到了……

想着想着,杜知书不自觉地手脚冰冷,他轻轻地将门推回,随手搬了张凳子往院子中间一摆,就坐在日头下晒着,想藉着炎热的阳光把内心那因恐惧而产生的寒意给驱散。

眨也不眨的眼睛望着小草房的门板,想着关在那里头无法出来面对阳光的僵尸爱人……

是爱得深一点,还是对失去的恐惧深一点?

一直在那坐到晒得头昏眼花汗流浃背,被杜若水连拖带拉地扯进屋内逼着他喝下一大杯冷茶时,杜知书心中的拉锯还没能断出一个结果。

林百川拽了被子,仔细地将睡着的杜知书盖得严严实实。季节交替,这几天白天太阳毒得连在黑暗中蒙着头睡觉的僵尸都感觉不太舒服,可入了夜後却寒得外头的花叶上都起霜了,日夜的气温差得那麽多,最是容易生病,特别是像杜知书这样底子特差的家伙……

他搓了搓杜知书横在棉被外的手掌,明知自己身为没有热度的尸体,再怎麽搓也暖不了对方的手,但却忍不住想要给心爱的人更多的温暖。

如果是杜若水……他应该就能温暖小蝎的手吧?

像这一床被子……某天夜中林百川听到门外一阵细微的声音,当他打开草房的小门,就发现它被叠放在门口。

那个人对於杜知书每晚都偷偷跑来这草房和他同睡这件事情,早了然於心吧?那他到底是抱着什麽样的想法和心情,把这棉被放在这的?

这几天,他也察觉杜小蝎变得有些不对劲。

本来聒噪的一张嘴变得沉默,亲腻的举动也少了,更多时间是发着呆陷入沉思,直勾勾的一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却又像根本没在看他……

本就已经憔悴的脸庞更加消瘦,上头的蝎子整个都凹陷下去了,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气色也是越来越差,印堂越来越黑…….再这麽下去,小蝎肯定撑不住的。

这天睡前,杜知书呆望着他时,几次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百川哥哥……」

但每一次都没有下文,每一次欲言又止却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最终甚麽都没有说。

林百川隐约能感觉杜知书将要和他说的是什麽,每一次见他开口叫唤,自己那不会跳动的心脏就紧缩了起来,他真害怕听到从杜知书口中说出来的话……但某一部分的他却又渴望杜知书赶紧将那些话给说出来,好结束这一场煎熬……

看着他那旁徨又不知所措的神情,林百川想,不管结局是如何,只要杜小蝎别再吃苦,他都无所谓了。

他还记得将死之前反覆梦到的那个梦,那个脸上有着刺青的无助孩子,让他心疼得想要帮他想要呵护他,尽自己所能,别让他再掉眼泪。

他曾经想过,那应该是他的命逐渐被杜若水吃掉时,转移间阴错阳差地感知触碰到了杜若水内心最深处的地方,那是杜若水的心情。

可现在,他毫不怀疑,那也是他林百川的心情。

轻轻地将杜知书的手放在塞入了被子中,林百川站起身来,在黑暗的草房中,他却彷佛看见了一轮皎洁的月挂在夜空。

隔着一扇门,他知道,那个夺走他的命的人,正站在院子里,皎月之下。

林百川轻声地推开门,走出小草房。

院子里原先种满的那些婴手花一株株被连根拔起倒了一地,一旁泥地中插了一把铲子,而杜若水静静地坐在铲子边一颗低矮的石墩上,低着头望着手中那两半块玉。

曾经,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块上面刻了蝎子图样的玉,只是玉,并不是真的蝎。所以他珍爱着这块玉,对这块玉爱不释手,时时刻刻捏在手中把玩着,把心事对着它倾吐着……

他以为这样,便能稍微纾解他心中那压抑得几乎要啃噬光他灵魂的苦涩,以为这样就不会害到谁。

可是他错了,他的低诉他的温柔他的珍爱,似对着玉,却根本不是对着玉。那些情绪的出口,永远是那个脸上有着蝎子的男孩……结果,男孩又因此而遭遇了苦头,玉被师父给发现了,男孩抢着承认是他偷的,被修理得皮开肉绽,躺上半个月都无法走路……

他愤恨地将那块玉摔出了门,愤恨他自己的无能,愤恨这块玉给小蝎子带来的苦难。可最终却又觉得舍不得……抛去了那块玉,就彷佛抛去了仅仅能够和小蝎子亲近的唯一的途径,他趁着师父不注意时,拼命地找,趴在草丛中,就是满脸泥土汗水,就是双手都被野草给割伤,他也不在乎,就是不停地找。

可最後,只让他找回了半块玉。

这一生仅有的深刻爱恋,是否在当时就注定了残缺?

尔後当他发现玉的另一半被杜知书捡走时,他又以为,残缺是可以补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