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守(3)
夏雨农带着微笑打招呼。
夏雨农是个喜欢笑的人,虽然总是笑嘻嘻的表情稍嫌不够端庄不够正经,但他的笑容有种莫名奇妙的魅力,会让人不自觉放松心情,降低警戒,然后嘴角也会不自觉地跟着扯出微笑。
就算名字被他不诚恳地乱念也不会想要跟他计较。
「你好。」003先生也微笑地看着他。
微笑的年轻人,他的血液闻起来比一般人还要香,难得的上等货。
003先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他那样子看起来很淫,像是色狼看到漂亮小妞穿着迷你裙。
夏雨农微微笑,没有很介意。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血对吸血鬼而言超级香,所以在他遇到萧雪森之前的童年岁月都是在躲藏逃匿的惊恐不安下度过的。
而雪森和他相处这么多年,天天闻着他这么香甜浓郁的血味却从未索他半滴血,就凭着这伟大的情操,夏雨农决定不计较萧雪森的没情调不浪漫。
「003先生,虽然用扳手实在不太礼貌……」夏雨农将手中的那袋菜暂时挂在一旁停放着的摩托车上,卸下背包开始翻找,翻半天没捞到他的扳手,反而将背包里头的食谱掉了一地。
有种人除了他的专长领域之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笨手笨脚的,夏雨农就是这种人。
他一直坚信他的专长就是烹饪,天知道他拿菜刀切萝卜头的速度,没他切人脑袋速度的千分之一快。
「虽然用扳手不太礼貌,但我没得选,你也没得选。」笨手笨脚地把食谱一本本塞回背包背回肩上,夏雨农晃晃手中的扳手,带着歉意的微笑说道。
夏雨农的专长在于,用最少的动作和最快的速度在他的当事人身上弄出难以复原的伤口。
003先生脸朝下趴在柏油路上,太阳穴外插着半截的扳手,另外半截已经埋在脑袋里头。
他不是没有试图反击。
当他的利爪挥向夏雨农的胸口时,站在他面前的夏雨农脚尖在地上一蹬,连敏捷的003先生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在空中翻转一圈闪过了他的爪子,然后在他双脚还没踏回地面之前又顺道将手中的扳手从003先生的太阳穴插入脑袋中。
003先生想不通,眼前这个人明明是从上往下落,为什么扳手会从诡异的侧面方向招呼来?他也想不通,那把没棱没角的钝扳手,又是如何那样深深地插入脑袋却没打碎他整个头盖骨也没让他脑浆乱喷的?
他头很晕,想不了那么多就栽趴到地板上,距离他看到夏雨农带着歉意微笑晃晃扳手,前后不超过五秒钟。
只是这样吸血鬼还是不会死的。
夏雨农握住003先生头壳外那半截扳手,转转两下抽出来,003先生的脑袋先是离地几公分又撞回地板,发出拍打烂掉西瓜的声音,然后暗红色的血和粉红色的浆从那个洞汩汩流出。
这样吸血鬼也不会死的。
夏雨农举起扳手,扳手的侧缘对准003先生的脖子,用力敲下去。
003先生的颈子连皮带脂肪还有颈骨一并被敲烂黏在地板上,头和身体分家,血开始用喷的。
吸血鬼虽然不会因为断了头就致命,但会因为血流得太快太多无法复原而死亡。
夏雨农将扳手丢入一旁水沟中,仔细检查确定全身上下没有沾到一丁点吸血鬼的汤汤水水,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他很诚实,但还没有诚实到让自己的吸血鬼同居人知道他的工作是专门杀吸血鬼的。
「啊,我的菜……」走没几步,又回头来拿他忘记拿的那袋菜。
夏雨农并不是好战份子也不爱血腥,并非为了理念还是什么使命而战斗,一开始他只是想要自保,渐渐地他把它当作可以糊口的工作。有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有钱其实不需要赚那么多钱时,他向他隶属的公司递了辞呈,结果付了一大笔离职违约金,最后身上的存款也所剩无几,落魄到有一餐没一餐,连住的地方都成了问题。
当时他想起了小时候住在他家隔壁,那个总是保护着瘦小的他不被其它吸血鬼伤害,那个在他饿肚子的时候会塞食物给他,在他哭泣的时候会牵着他的手带他去散步……那个又高又帅好看到不行却始终板着一张冷脸从来没笑容的大哥哥。
他一直都知道萧雪森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只是他一直没有去找过他,就因为小时候一句赌气话,再见面时,已经是相隔十二年之后的事情。
「吸血鬼全是坏的!」
「喔。」
「你也是。你是因为想喝我的血,才在我身旁保护我的吧?就像带着水壶那样,哪天口渴了,随手拿起来就能喝。」
「……喔。」
其实他是想听到他否定,结果隔天他就消失了。
说出那样幼稚的指控,夏雨农没脸去找萧雪森说道歉,就这样龟了十二年。
说来奇怪,萧雪森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活了多少岁,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变成吸血鬼以前的所有事情。
所有的吸血鬼应该都有当人类的经验吧,萧雪森却没有。打从有记忆之始,他就是个昼伏夜出的吸血鬼。
也许是因为太过远古,所以遗忘了?
反正他本来就有点健忘,有时候他连上个礼拜做了什么事情都回想不起来。
活得太久,经历太多,遗忘的也多。
不过有些事情彷佛是刚刚发生的那样,历久弥新,每次回想起来就像在眼前播放高画质的影片,
影像、色泽、音效、对白,无不清晰鲜明。
好比说第一次见到夏雨农的那段回忆。
那是他搬到那个老旧小区的第二天。
老旧小区里头的建筑多半是一排一排的低矮房舍,一户紧连着一户,屋龄很老,从外观看起来像是鬼屋。墙壁很薄,连隔壁人家在讲谁家的八卦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这里的房租便宜,还附家具,没什么存款也懒得添购家具的萧雪森,没多做考虑就租下了其中一户。
那天晚上大约七点他和平常一样,蹲厕所,看报纸。
他的食量并不大,和其它几天甚至天天要吸人血的吸血鬼不同,他曾经试过一整年都不去觅食肚子也不会感觉到饥饿,所以蹲厕所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为了排泄,只是一种习惯。
因为活得太无聊没什么事情能打发时间而养成的一种习惯。
他甚至还记得那天报纸头条在讨论吸血鬼能不能拥有身分证的相关议题。
当他仔细看完报纸头版上的每则新闻以及长条,翻开第二版正要看,「碰」的一声厕所的门突然被撞开,然后又「碰」的一声被用力关上。
一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小男孩背靠着门站在那喘得快要断气,身上穿着泛黄的米色吊嘎,破旧短裤下一双腿瘦得像两根细细的鼓棒,上面布满了被蚊子跳蚤叮咬的红豆。而那两根细鼓棒抖得很厉害,萧雪森有点担心它会这么抖抖抖就抖断掉。
苍白的脸蛋上那双大眼睛里头装满了恐惧,像是门外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他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