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54)
周亚言正斜斜坐在车子前盖上,冲他微笑。
阴暗的地下室里光线实在不好,依旧能看出他的笑容灿烂──
灿烂得实在有点过分了。
叶锦年瞪了他一眼:「我记得有说过不要见面的哦。」
「今天是来说正事的嘛。喂,别走别走!好歹我在停车场等了你一个多小时唉!」
叶锦年终于没有转身而定,瞪了周亚言一眼后,慢慢走向车子。
不可否认,在看到对方的身影时,居然觉得很甜蜜:他想自己已经没救了,眼光审美和价值观都被周亚言扭曲到异世界去了。
偏偏还是自己挑的,真是连诅咒都没有办法呢。
男人慢慢地从前盖移下来,动作有点艰难。叶锦年止住自己要上前去扶的冲动,皱起眉头:「来也不说一声,干嘛要在地下室等?」
「怕影响你工作。」周亚言假作憨笑。
叶锦年轻轻一哼,又问:「怎么来的?」
「司机送过来的,我估摸着你大概差不多下班了,就让他先回去了。」周亚言说着,一边去拉副驾驶座的车门,脚下微微踉跄,于是眼神一暗。
叶锦年眼尖,看出了对方步履的几分异样:「脚怎么了?」
「哦,刚才来的时候不小心扭到,小事。」周亚言笑容平静,坐进了副驾驶座。
「你总有一天要把自己折腾成瘸子才甘心吧。」
「现在已经瘸了。」周亚言依旧平静。
这话明显听着语气不对,叶锦年怪异地瞅了他一眼:「你今天怎么了?」
「嗯?」
「很压抑啊,发生了什么事么?今天都没有开你那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哈哈,没力气了嘛,刚开始回公司那几天明明还没有那么多事,这两天才发现事情就像滚雪球一样的膨胀起来了呢。」
叶锦年启动了车子:「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工作狂都不会累。」
「对了,我下周要去医院复检一下脚,你跟我一起去做个检查吧。」周亚言语调平静,在暗处的手却暗暗捏紧。
「啊?脚痛得很严重么?」叶锦年转头关切看他。
「例行检查而已。一起去吧?你从出院之后也都一直忙着,没做过复检吧?」
叶锦年想了想,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我说……你该不会是想要我陪你去医院吧?」
「哈哈哈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周亚言大笑,捏紧的拳头慢慢放松:很好,那个人完全没觉察出自己的异样。
「下周时间恐怕安排不过来,我要去一趟香港,至少要待两天。」叶锦年皱眉看他,「医生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去么?」
「那周四或者周五都没关系,反正医生没说具体日期。」
「那就周四吧!早晨可以么?」
「好,没问题。」周亚言点了点头,眼神里压着沉沉的阴郁,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上嘴。
叶锦年看了他一眼,还是觉得今天的周亚言有些古怪,神色实在晦暗。「我说,你身体没有什么不对劲吧?」
周亚言身体微微一僵,幸好刚遇到一个拐弯,惯性让两人同时微微倾身,他那僵硬的肢体语言才没有太过明显。「我挺好的,不信我刚才说的么?」
叶锦年斜睨他:「自己知道保重就好,要是身体不好又瞒着人,最后还是苦了你自己。」
周亚言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像被热油烫过似地,那些血肉一点点斑驳下来,只觉得嘴里发苦。
最终还是压下了舌尖就要吐出来的疼痛,把脸微微转离叶锦年,镇定地说:「到时候我来接你吧。」
「得了吧,你又开不了车,我来接你。」叶锦年被打了岔,就顺着周亚言的话尾扯了过去。
「嗯。」周亚言平静应下,心情却很紧张。
要是检查中叶锦年生出半点疑心,他又该怎么办?
心头纷乱如麻,脸上却要压下忧虑,到底还是显露出一星半点。
「你是白痴么?鬼才怕。」叶锦年瞪了他一眼,「先送你回家吧,你脸色很差,难看死了。」
周亚言摸了摸脸:「好。」明明之前他已经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以平整情绪,更是挑了停车场这样光线奇差的地方出现,就是怕自己的脸色会背叛接下去要出口的谎言,怕男人看出不妥。
现在的自己,大概自私到丑陋了吧。
明明应该立刻把叶锦年揪去医院检查,他却不由自主地选择了迂回。只是因为无论怎样都没法向对方坦白,自己荒谬地经由已经分手五年的前男友而被感染到爱滋,让叶锦年也成了高危群。
背过脸的周亚言再度握紧了争头。
何等污秽的心理啊……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坦白,所以就此隐瞒,明知道可能的恶果,却还是提不起勇气来说:「嗨,我得了爱滋。」
他没有办法。
只要想象一下叶锦年面对这样的坦白时可能的反应,他就没有办法说出口。
最后只能抱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掩耳盗铃的心态──那时使用了保险套,也许可能没有事……
这样无力又拙劣的心态,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却不由自主地,不由自主地选择了这条路。
他模糊地抱着「叶锦年一定会没事」的期望,期待自己面临的一连串命运的嘲弄之中出现一丝曙光,却悲哀地明白,如果叶锦年真的也被传染到,那么自己……
那么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即使死,也无法消磨掉罪证。
毕竟之于现在的他而言,死已经是唯一注定的后果了。
而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死亡更沉重的东西,是人所不堪背负的。
叶锦年一边开着车,一边从后照镜里看周亚言。
明明男人安静地坐着,他心里却升起很多的不安。
周亚言表现很平常,叶锦年却本能地感觉到了紧绷感。
然后男人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窥视,转头过来一笑:「怎么了?不好好开你的车。」
叶锦年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去握住男人放在膝上的拳头。
男人反射性地抽走了拳头。
叶锦年微怔地转过头时,周亚言已经回握住叶锦年的手。
接触是不会传染的,不要怕──周亚言这样告诉自己。
叶锦年压下了心里如同针剌一般的不安感,心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如此患得患失。
车子停到周亚言家楼下时,男人并没有要请叶锦年上去「坐坐」的意思,反而露出了「抱歉我很累」的样子,冲着叶锦年无奈地笑。
叶锦年看着对方的笑容,很想给他巴上去──这家伙的表现,十分之像「泡上了就失去新鲜感想要甩掉」的贱男样。
明明跟他讲了要去香港,对方却也没有半点离别前的苦恼。
这样的情况,又算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坐在车内看着周亚言慢慢转身而去。
他一向心高气傲,在周亚言面前又从来都是姿态高的那一方,哪里习惯这样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