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的大雁早无踪迹,它们往更南面的方向飞去了,空留下悠悠碧穹。
池长静心中的迷茫一日比一日更甚。
事实上,他心中非常的清楚叶青松的为人。
叶青松虽然家财万贯,却是一个大善人。他的善,绝非伪善。
他救助每一个上门来求助的人,但凡听到附近乡邻有困难的,都会给予援手。
甚至对待府上的每一个下人都非常的宽宏大量,那些仆佣都愿意服侍他。那些年纪老迈,无所依靠的老仆,个个都能安度晚年。
叶青松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只是,他该如何去面对叶青松呢?
他该去在意他么?该去恨他么?
池长静觉得心中慌乱,乱成一团,犹如乱麻。
此时冷风萧涩,枯黄的竹叶在空里上下纷飞。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远及近,只听一人高声喊道:“池长静,你在这儿么?你家里来人了!池长静——”
原本听到有人来便将身子进一步缩到竹丛中的池长静这时已一个箭步冲了出来。
“阿静!”
“爹!爹!”池长静望着父亲已然白发的双鬓,眼泪便蠢蠢欲动了。
“孩子啊,他们说你受伤了,在哪里?怎么受的伤啊?”池存福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眼前的少年比二年前瘦了脸色苍白,却没有长高多少。
他心中一痛,只觉自己罪孽深重。
池长静伸出右手,强笑道:“已经不痛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让爹你担心了。家里人都还好罢?”
“你弟弟去年已经成亲了,现如今孩子也五个月大了。还有你大妹,家里正在给她说亲事——”池存福说的都是喜事,可是脸上哪有一丝的喜色。无他,因为伴随而来的都需花费巨大。
“什么?!”池长静猛然站起身来,声音也高起来:“爹,你说弟弟成亲了,连孩子也有了,这么大的喜事,也该告诉我一声,我也好——”他心下慌乱之极,脑子一片混乱。
用他卖身换来的钱给弟弟娶媳妇,原本也无可厚非,可是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不来看他一眼,若不是叶青松派人通知家里并且出了路费,恐怕这五年,他们全当没他这个人了罢。
当下,池长静的脸色难看之极,心里更是伤心万分。
谁知池存福也长叹一声:“孩子,你心里难过,爹如何不知。只是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兄弟姐妹,如今一下子又添了两口人,唉——”
池长静心中哀叹,脑子一热,不待细想,便从床底拿出一个罐子来,将里面了些许碎钱铜钱一股脑儿的全部倒出,握在手心。
“爹,这些钱都是我平日积攒的,虽然不多,凑一凑,给大妹置办嫁妆罢。”
“那你……”手里拿着的是儿子两年来辛苦积攒下来的钱,说起来他着实对不起这个儿子。
“我在这儿有吃有穿,你看我还有单独一间屋子,其他佣人都两三人一间呢。平日里也不出门,花不了钱的。以后等我多攒点钱,就托人寄回家里去。”
池存福见儿子身上穿的衣裳虽旧却也整齐,屋子住的也宽敞,家俱也一应俱全,虽然看起来笨重陈旧。再看那床铺那被子——
他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不由的走近些伸手摸摸床上的丝被,疑惑道:“这家主人真个有钱到这份上,连个下人都盖这样的蚕丝被啊?”
池长静一时间的慌乱,吱吱唔唔道:“我是专门在老爷身边伺待的,跟一般的下人都不能比的。他们都羡慕我。爹——晚上咱们一起睡,很软的。”
“好好!这里比家里可强上千倍万倍,你在这里吃的好住的好,我也放心了。”池长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的欣慰。
池长静却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叶青松每晚留宿,嫌他床铺太硬,被子太过粗糙,所以将床上的一切全都换了。
还好,这些事情爹爹都不知道。
第19章
让池长静失望的是他的父亲只留了二三天便回去。
恰巧这个时候,叶青松要去集裕村。
集裕村全村大部分都是叶氏宗族的人。那里有他们叶氏最大的祠堂。
这次叶青松也带了池长静去,而且就在池存福离去的第二天,叶府的人就起程去了集裕村。
池长静一脸的不豫,他怎能不以为爹爹的离去,全是因为叶青松的驱赶。
事到如今池长静也别无心思了,他一心想着家里的窘迫,思量着怎么样才能私底下攒下一大笔钱来。
首要的便是他月银被克扣的事,叶青松他会不知道么?他既然知道还装聋作哑,显然是别有用心,那自己又该用什么法子拿到全额呢?
可是纵然能拿到全数,也是如此微薄。
要不……将自己的卖身契约延长……五年改成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不!不!
光是想着这漫长的岁月就让他发疯了。
摸着右手,那无法抑制的疼痛象烙印一般让他几乎窒息。
他虽然潦倒至此,可也不会去做偷鸡摸狗的事。
被强迫的狠狠的压在地上,强壮的男仆按住他的手脚,只有双眼恐惧的望着在阳光下那发出森冷的光的钢刀,心底充满了无尽的怨恨。
这些人全都冤枉他陷害他,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报复的,他不会放过这些人的!
——
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面的丁令威冷冷的打量着池长静,好象从没有如此近的仔细的看过一个人。
低额鼻尖薄唇,一脸的单薄相,这样的人,通常相师称为无福无运。从为人来说,也显得刻薄自私。
如果硬要找出点福气来,便只这双大眼睛了,灵动可人,除了偶而显现的怨恨之外。
丁令威不由的失笑,这样的相貌为人与叶青松无一不相反,却能为叶青松喜欢。他不得不叹服,是池长静有手段还是叶青松瞎了眼?
在转弯的时候,丁令威的目光转向车窗,望向那黄叶纷落的树林。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物如情爱,让人魂断心伤。
有些人的相遇铸成一生的情伤,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由的喃喃自语:“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哪怕是让我去死……”
在集裕村叶青松自是有自己的别庄,但只有春秋二季才偶而过来住,或是族里有事发生,诸如婚丧嫁娶之类的事,他也会尽量抽空过来。
当叶青松一行人到达别庄时,已是残月犹明,满地霜华了。
乡间的夜晚更深露重,寒风渗人。
池长静跟着众人下了车,见那别院大门红漆斑驳,墙粉半落,天井里依稀有落叶被风卷到了墙角,显然是因为仓促打扫而未除净。
他很快的被安排到一间房间,见到床铺整齐干净被褥松软厚实,池长静不由的舒了一口气,颠簸了一天,他着实有些累了。
正准备脱了外衣,躺下休息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