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回味着戏栏上演的故事,猜想着不知道明晚是否还有。
却在经过侧门之时,忽听到有两人女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清柔,是年轻女子的所发出来的。
他心里不禁大为奇怪,戏散场,都已经敲了三更了,怎么还有女子逗留在外院?
只听一个女子低压了声音惊呼道:“不会是真的罢?”
“我是这么听说的。”
“那池长静……”
猛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池长静不禁停下了脚步,有些迟疑的伫立着,屏住了呼吸。
“那他能离开叶府,岂不是要三十五六岁了?”
“是啊,听说是他爹又卖的他……想想看,出府都三十五六了,该怎么办啊?”
“年老色衰,干活也干不动,恐怕老爷不会再要他了罢?!”
“谁会要啊。他就算回自己家也没用,过了十几年,他爹说不定早死了,家产几个兄弟早分了,等他回去,还不是一无所有。”
一个女人叹息怜悯的声音:“唉,真是狠心的父母。这样还不如将池长静卖给叶府当家奴,也好过,老来无依无靠……”
“你干嘛哭啊?穷人家鬻妻卖子多的是!”
“……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你可怜他,谁来可怜咱们,走罢……”
池长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
那冰冷黑暗狭小的空间,犹如天底下最破败的坟茔。
此时,痛苦弥漫,已将他吞没。
他躺在床上,回想着家乡的种种。
兄弟姐妹的面孔在脑海里一一的浮现着。
其中,并非只有他一人被卖掉,但他已经全然不晓了。
他被抛弃了。
被自己一心一意挂念着的那群人抛弃了。
用卖他得来的钱,给兄弟们娶妻生子过美满日子么?
泪水顺延着眼角而下,心里的苦与痛几乎快让他窒息了。
深深的怨恨从心底如大海涛天巨浪狂涌上来。
“你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不会有的!”
继而嚎啕大哭,绝望是如此的深切,没有人能救赎他。
就让他一个人痛苦……
“让他们每个人都过好日子,根本不用记得我……”
这两种念头反复的交战着。
忽而想到叶青松。
想到月光下,戏栏前,鸳鸯灯阑珊之处,男人含情的眼角眉梢。
想到了三十五岁。
那个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啊?
他还活着么?
叶青松会将他赶出府去?
天下之大,难道真没有容身之所?
继而他又想起算命仙师说命数。
三十五!
多么令人恐惧的数字!
三十五岁之后,非业破运,乃大凶之运。
有短命、病弱、非业之势,不得平安,灾难叠至,极不如意,一生孤独终老,万事不成,终世进退维谷,有此运数者,当真惨淡之至……
就这样,一整夜,根本无法合眼。
哭一阵,想一阵,直到天色初蒙。
胡爷瞄了一眼尚跪服地上的池长静,叹道:“下贱之人,空有几分小聪明,却不过短浅的很!二十年,等你出府也就三十五岁……你可知道用意?”
池长静猛然抬头,不明所以。
一直以来,心底怨恨父母的心根本没有改变。
“你以为叶青松不会想把你变成他的家奴么?恐怕是你父亲不肯。一旦成了家奴,除非叶青松肯放人,否则世代子孙皆是其家奴。”
“我爹不肯?”池长静撑在地上的双手不住颤抖。
“等你三十五岁应该能攒下一笔钱,以叶青松的人品性情,还会给你一笔钱。到时候,你回家乡就算没有家产,拿这笔钱买房置田,娶妻生子。”
“……”池长静眼中已经凝聚雾气。
“天下没有哪对父母愿意将孩子卖掉,这是世道所迫,也无可奈何罢。”
象胡爷这一生,风里雨里,浪尖刀尖渡过。
早把人生看的透彻。
他再不会去看重功名利禄,反而更愿意出资铺桥修路,帮忙那些需要帮忙的人。
这是他所谓的积阴德,赎以前的罪孽。
池长静伏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当真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了。
“这样罢,这次依旧还三条路——”
池长静抬起头。
“第一,我给你一笔钱,离开此地。第二,你就留在此地,有我罩着你,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第三,这世上从此没有池长静这个人,你改名换姓,重新开始。”
“没有……池长静这个人?”
“没错,就算他找到你,也死不承认,我会给你弄个身份,到时候,就算官府来查,也不用怕。”
池长静哑口无言。
“上、上次,老爷找到小人,小人已经没有认他了。”
“哈哈哈……”胡爷不禁仰头大笑,“好小子,这下子看叶青松这混帐怎么办!”
接着胡爷就让他回去等消息。
不出三天,就将身份户籍弄妥当。
从现在开始,他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吴静,再也不是什么池长静了。
池长静心中激动不已。
千恩万谢,直把胡爷当成再造父母。
他再也不用怕叶青松了。
就算叶青松拿着卖身契出来,也不用怕了。
阿眯见池长静出来,神色愉悦,眉宇间显得极为轻松。
心中大为奇怪。
他不动声色,回去之后,将一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禀报给掌柜知晓。
掌柜心头却极为烦乱。
池长静去见了胡爷,肯定有什么事要发生。
若他现在把这消息报去乐景楼那边,这算不算是背叛胡爷啊?
妈的,吃人嘴软拿人手软,还真是的。
现在不尴不尬,进退不得。
第52章
叶青松展信迅速一览,继而眉头紧蹙。
“老爷,要不要立刻动身去镇江?”
丁令威忍不住提出建议。
“现在去,又有什么用,他根本就不认我!”将信纸揉成一团,一掌压扁在几案上。
“可是屠管事发信来说那边可能有异变……老爷难道就这样知难而退?”
叶青松目光如炬,盯着丁令威片刻,才怅然叹息。
“阿威,你说世上的事,明知不可为,偏偏要去坚持,是不是很傻?”
丁令威愕然,继而垂睫冷淡道:“小人愚顿,只知道,天下事可为与否,只在于人心。心里认为行,就算坚持也是理所当然。”
“……”叶青松又是一叹:“我现在不能过去,因为家里的事还没有处理完。难怪有人把治家与治国相提并论,果然不是易事。”
丁令威吱唔道:“男主外,女主内。这叶府内院之事,本该交于夫人来处理——”
夫人?李清慧?
叶青松一想到这个女人,便只想叹息。
因为格格不入,根本无法相处。
她更巴不得他出丑,怎么会好心帮他。
整个家里,真是一团糟,一团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