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后面,泪水不自觉纵横。她喃道:“因果循环,皆有定数。这是命数,我们不能不信的。”
沈柏闻愣住,他完全没想到还能牵扯到这些缘由。
“我怎么会不爱弥弥呢?她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即使在有了含景和小洄以后,我也没想过放弃找她。我用了十个月生她,用了八年找回她,我怎么可能不爱她!?可是我对含景好,也是因为我爱她啊。”
符岚扶在桌上,指尖快将红木桌面抠出痕来,却抑制不住地身体微微发抖。“而且小景不好吗?那时候我自己的女儿不在身边,倒是她,是我从那么小一点开始带大的,我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她那么乖,那么好,我疼她不是很正常吗?你为什么老说我错?她一直是我照顾的,也一直在我身边,你告诉我,我怎么能不疼?倒是你,在没找回弥弥前,你也跟我一样疼她的,后来是你变了,你以为孩子看不出来吗?她不会难过吗?如果你还像以前一样对她,你现在也不会忍心对她那么苛刻的。”
沈柏闻默了很久,撑手靠在实木桌前,背脊微弓。在她伸手来够放在自己这边的纸巾时,只默不作声地递过去。
那个时候,孩子们都还小,哪有什么不好。小景没有不好,他只是忘不掉一个场景——
有一次含景放学回来,他刚好在家,她就像往常那样熟稔地朝他跑过来,要爸爸抱。
那时他还不像后来那么忙,平时常在家陪伴他们。当时她也已经过了八岁的生日,在家里生活了八年,所以这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幕。
只是,他在抱起来时转身看见了不远处的沈弥。她穿着崭新漂亮的小裙子,扎了两个小辫子,双手攀在楼梯杆上,远远地朝这边看着。没有要过来打搅的意思,只是眸中充满好奇。那一刻,心突然被揪了起来。
小景也处于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她懂什么呢。可他不是小孩子,他觉得那一幕对小弥很残忍。
他朝弥弥招了招手,但是她弯起唇,摇摇头。
她好像,只要抱着那个楼梯杆就满足了。
那时候他在想,她怎么那么乖呢。
她怎么能那么乖呢。
小景和小洄经常抢东西,抢这个抢那个,可她没有,她什么都不抢,也没有意见。她安静得就像个小种子,随意地将她放在某个角落,她也能自己生长。
在小景疑惑的眼神中,他将她放下来,让她回房间先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自己迈步去了沈弥那边。她有一侧的辫子有些乱了,他跟她说,他给她重新弄一下。
在妻子怀孕的时候他就设想过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在她出生那天,他失眠了一晚上,在想以后他得去学一下怎么扎小辫子。
他还特地没给女儿剪胎发,在等着她的头发长长,长到能扎小辫子。
可是后来,他学了,但是是给含景扎了。
他是为她学的,但他没有给她扎过。
八岁的沈弥也没有很大,也才是个小女孩,头发细软,跟她一样软。他放轻了动作给处理着。
她一边任由他编辫子,一边脚尖在地上画着图案,实在是可爱极了。就连她穿的那双水钻的小皮鞋他都觉得可爱。
他自己找话题跟她说话:“以前都是谁给我们弥弥绑头发呀?”
“是院长姨姨。”
她在福利院生活了很久,两次收养失败,两次遗弃,院长心疼这个小女孩儿,不敢再将她收养出去,自己带在了身边。
他们接她回家那天,她就站在院长身边,被院长搂着,听着他们繁琐且漫长的谈话。
院长放心不下她,搂着她的手始终没放下过。
回想到这,沈柏闻闭了闭眼,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
“我只是很想弥弥。”
她被他弄丢了八年,他只是很想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
一想起那一幕,他就像心口被剜了一刀。他觉得,他不能对弥弥那么坏。她的世界那么贫瘠,他就任由它荒废下去,寸草不生吗?
是,她被放去没有阳光的角落她也能生长,可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女儿放去那里?
在那之后,他总会刻意避免这种事情,加上含景和小洄也都开始长大了,少抱一点、少亲近一点,他觉得没有什么。
那时家里有个园丁大叔,现在已经退休。他的妻子早亡,没有孩子,也不打算再婚,待人素来冷漠。但有一次他看见弥弥跟大叔一起在给花园的花浇水,有个远处的景观她看不见,大叔就将她抱起来看。她在那边玩得很开心。
当时沈柏闻就在想,他们不朝她走近的话,她是不是就会不要他们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叫他浑身发冷。
后来,他大多的注意力确实都放在了弥弥身上,也就有了符岚今天这番话的出现。
他看向符岚,仔细看去的话,竟能发觉眼眶有点红,“一个人的精力和时间有限。如果我还和以前一样的话,如果我跟你一样的话,那弥弥怎么办?”
符岚摇了摇头,“你跟我说的不是一个事情。含景她什么都没有……”
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她的话被打断,错愕地看过去。
“含景什么都没有,我也什么都没有。”她在外面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将他的衣角攥紧,沉默不语地听着里面的人争论。
她其实自己也不太愿意去感知与接收情感。因为排斥得久了、不接收得久了,久而久之才会麻木与迟钝。
但原来再多的钝感力也挡不住难过。
她听着妈妈说的话,站在沈含景的角度一遍遍地替其争取与辩论,还是感到了很深的难过。
她在难过什么呢?
难过妈妈一直在努力为含景鸣不平,还是难过那话里话外埋藏着的对含景的偏爱。
周述凛看着她垂头不语,只看着他的衣角。他好像看出了她并无波澜的面皮下的难过,忽然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低声道:“不要听。”
他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
这么难过的话,就不要听了。
但是没有用的。就算不听了,心里的伤口也还是在哇哇流血。
他想带她走,但她显然是不肯的,执拗地待在这里。
终于,还是在某个节点,抑制不住地、转身闯了进来。
但在进来前,她让他去楼下等她,不想让他掺和一起。他静默地凝视着她,没有动作。他的不愿意也很明显,但还是被她推走。
她只想自己来,与他们说几句话。
沈含景被关在了房间禁闭,距离这边有一段距离,但她还是听见了一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