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也懒得劝了,每回醒来,只朝对方悠悠招呼一声“还在呢”,便翻过身,裹着被子接着睡。
漫长的一夜就这么过去。
谢让翌日醒来,时辰已近正午。他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坐起身,抬眼却见少年坐在龙床最内侧,抱着膝盖,顶着比昨晚还要红的一双眼,依旧阴沉沉地看着他。
谢让:“……”
这男主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谢让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感觉昨晚被这人咬破的后颈阵阵发凉。
他与宇文越僵持片刻,终于耐不住先开了口:“陛下,这早晨大好的时光,你怎么不去做点别的事?在这儿耗着……”
没什么必要吧。
“首先,这已经不是早晨了。”宇文越近乎麻木地开口,“其次,朕确实无事可做。”
谢让愣了下,反应过来。
的确,男主只是个傀儡皇帝,不参与朝会,不批阅奏折,皇帝该干的事他一样也做不得。
平日里,他独自待在寝宫,还能想办法联络一下外界,继续他的复仇计划。可现在,他(自认为)要复仇的对象就躺在他面前……
那还真是无事可做。
谢让想了想,道:“那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
片刻后,两驾御辇一前一后,停在森*晚*整*理了某处宫殿外。
谢让率先跳下御辇,猝不及防吸进一口冬日的寒风,胸口顿时一阵冰凉麻痒。
“咳咳咳——!”
他偏头咳嗽起来,身旁的侍卫连忙上来替他顺气。
一袭明黄常服的少年从他们身边走过,悠悠留下一句:“废物。”
谢让:“……”
这人神经病吧!
不过宇文越这话也没错,他这身子的确很废物。
谢让自小就体虚畏寒,稍微受点凉就要生病发烧,休息不好更是要命。从小到大,他不知看了多少医生,都没治得好,只说是天生体弱,要喝药慢慢调理。
和原主那健健康康,甚至有武功底子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不过,也有奇怪之处。
谢让低头看向自己双手。
他是昨晚沐浴时才发现的,虽说原主的长相与他一模一样,但这具身体,却和他先前的身体并不相同。
比如,他小时候曾被狗咬过,在右手手掌上留下了一个很浅的伤疤,这具身体是没有的。
又比如,他从没有学过任何乐器,可这具身体左手的指腹上,却有弹琴留下的薄茧。
这不是他原本的身体。
今日风大,谢让在原地走了会儿神,又被风吹得剧烈咳嗽起来。
侍卫连忙扶着他往里走。
谢让被人扶进屋,又倒了杯热茶放在手中暖着,才终于缓和过来。
而这期间,宇文越始终站在一旁,冷眼看他。
这小皇帝昨日被分化后的燥热折磨了一整天,又几乎一夜没睡,现在依旧精精神神。除了双眼有点发红之外,看不出半分憔悴。
反倒是谢让,吹了点凉风后整个人都萎靡起来,在屋子里歇了这么久还在发抖。
这就是年轻人吧……
谢让悻悻地想。
屋内沉寂片刻,宇文越终于忍不住问:“你带朕来这里做什么?”
谢让慢悠悠吹了吹茶叶,道:“你平时不是很想来这地方么,今日特意带你过来,还不开心?”
谢让带宇文越来的这座宫殿,是宫里的藏书库。
原主只把宇文越当傀儡,自然不会教给他任何为君之道。是宇文越的母妃幼时教过他识字,这些年,又靠买通宫里的太监宫女,偷偷给他送来书本,才学了点知识。
不过,在原主的监视之下,那些书本只是聊胜于无。
藏书库,的确是宇文越往日最想来的地方。
当然,带小皇帝来这里,并不仅仅是想讨好他。
谢让还想找一些关于二次分化的书籍。
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听旁人诉说,他向来没有安全感,自己来查才放心。
谢让抬手一挥,说出了那句自己以前就很想试一试的台词:“想要什么尽管拿,不用客气。”
宇文越:“……”
当今圣上板着脸进了书库。
谢让昨晚的胡言乱语,宇文越半个字都不信。
对方究竟想做什么,他暂时还看不明白,不过,这书库里的藏书不是假的。谢让既然肯让他来挑,他自然不会拒绝。
皇家的藏书库规模极大,由下到上分了好几层,宇文越领着个小太监穿行于一列列书架之间,很快找到了许多平时想读却读不到的书。
“全是讲政论和治国的书啊……咳咳,你还挺用功。”青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宇文越回过头,后者倚在书架旁,随手翻阅着他刚找出来的书卷。
小太监哆哆嗦嗦站在他身边,抱着满怀的书,头也不敢抬。
宇文越眸光一沉。
他不相信谢让,本能觉得对方是反悔了,不愿让他接触这些书籍。可青年并未阻拦,只是悠悠道:“我之前那些学生要是你有一半努力,也不至于考试前还临时抱佛脚。”
之前那些学生?
帝师谢让此生只收过他一个学生,哪还有什么其他学生。
宇文越眉头蹙起,没有说话。
藏书库内不能烧地龙,越往里走,环境便越阴冷。
谢让披着一件厚厚的裘服,一张脸被冻得发白,神情也恹恹的:“以你现在的程度,看这本太浅了,应该换一本……”
他的视线在书架上搜寻片刻,眸光忽的一亮,朝头顶某处伸手探去。
固定在肩上的裘服因这动作滑落些许,露出了他纤细的脖颈。
谢让今日没有束冠,一头长发只用了一根玉簪固定,出门这么长时间,已经松散了不少。散落的青丝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颈后的伤处已消了肿,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乾君的信香有愈合功效,因而临时标记的伤口,比寻常伤势更容易复原。
但注入进对方体内的信香,却没有那么容易消散。
宇文越注视着那小片白玉似的肌理,还能感受到空气中那淡淡的梅香。
与他昨夜闻到的不同。
清雅纯净的梅香内,混杂进了些许清苦的草药香,那是被他标记过后,与他信香相融的味道。
那代表着,这个人是被他标记过的坤君。
宇文越喉头忽然有些干涩,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心底深处升起。他尚未想明白这感觉意味着什么,谢让的身体忽然踉跄一下。
谢让想取的那本书放得很高,他垫着脚摸到书脊,想要往外扯时,眩晕却来得猝不及防。
他脑中一阵天旋地转,双手本能地想抓住手边一切事物。
七八本书被他拽得铺天盖地砸下来,谢让下意识闭上眼,却迟迟没有感觉到重物砸下的疼痛。
有一双手,将他护在了怀中。
书本尽数砸在后背,混杂着清苦味道的梅香充盈鼻间,宇文越恍然回神,闪电般松了手,后退半步。
他刚才……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