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他能猜到,宇文越也早已猜到。
所以他才会来这里。
谢让道:“太后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从奚太后在禁军面前以死相逼开始,整件事的发展都透着古怪。
她若真想保住那御医,就不该以那般强硬的手段拒绝禁军将人带走,更不该在当今圣上驾临后,让人连夜逃走,做出这等几乎是自投罗网的行径。
种种一切行为,实在太刻意了。
不过,谢让只能看出这人另有预谋,却猜不透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他懒得自己耗神,索性直接来问。
“你问本宫想要什么……”奚太后放下汤碗,悠悠叹了口气,“不过是想保命罢了。”
第30章
保命。
谢让在心里将这两个字暗自重复一遍, 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出来。
而这回,那感觉比先前更为明晰。
是相似。
他在这女子身上,看到了某些与他极为相似的东西。
“你……”谢让犹豫一下,竭力让自己的态度保持自然, “圣上一片孝心, 太后若安分守己, 自然不会有性命之虞。您何出此言?”
“安分守己?”奚太后唇边浮现起一丝讽刺的笑,“然后便在那与牢狱无异的行宫里困一辈子?”
不等谢让说什么, 女子脸上的笑意稍敛,又道:“更何况, 谢大人当真觉得,只要本宫愿意, 就能独善其身?”
谢让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 奚无琰留下的烂摊子, 奚家上下数百人未来的生计, 自她兄长死后, 她这条命便不再是她自己的。
她注定为了奚家而生, 也为了奚家而死。
可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所以,她才说自己是想保命。她想摆脱这身不由己的宿命,想自由自在、无所拘束地活下去。
谢让轻轻舒了口气,原先想不通的事, 瞬间全都明白过来。
他坐直身体, 认真道:“若太后愿意助圣上扫清阻碍,您所求的东西, 圣上必会满足。”
.
当日, 车队没有停歇,连夜赶往京城。
但在行至城郊某处树林时, 忽然遭遇了埋伏。
而当身着夜行衣的刺客突破重重防线,接近车队中那华贵马车时,才发现马车内空无一人。
无论是天子和帝师,抑或奚太后,都已人去楼空。
这三位,如今正在谢让那座别院里围炉煮茶。
“你确定真能抓到人?”奚太后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今晚去刺杀皇帝的,可都是奚家训练的死士,你派去那点禁军应付得来吗?”
谢让裹着大氅缩在火炉边,捧着茶盏抿了一口:“估计挺悬。”
禁军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里的活只有巡逻和例行训练,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大乱子。要真打起来,恐怕还不如谢让手底下那群贴身侍卫。
然而,谢让担心出什么变故,离开车队时将他的侍卫一并带走了,眼下就守在院子外头。
“你——”奚太后脸色一变,“那你不早说,要是叫人给跑了,本宫谋划这些不全都白费了?!”
她的计划,是假意被宇文越所擒,引奚家派人来救她。
与谢让达成共识后,她便故意传出消息,说宇文越和谢让今日会连夜回京,让刺客在城外埋伏,将二人一网打尽。
只要抓到了那批刺客,宇文越就能顺势查出奚家,以及背后奚无琰残存的势力。
“太后稍安勿躁。”谢让态度还是慢慢悠悠,“禁军应付不来,总有人能应付。”
奚太后眉头蹙起:“何意?”
谢让不答,奚太后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宇文越。
少年埋头挑动着炉火,火光映照在他俊秀的五官上,平白显出几分阴郁之色。
从他们到这别院开始,小皇帝便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只顾埋头煮茶,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奚太后个不是多事之人,知道谢让另有打算,便不再多问。
她低头抿了口梅子茶,险些一口吐出来。
这也忒酸了。
奚太后牙根阵阵发酸,她艰难咽下那口茶,却见青年已经面不改色饮完一杯,将茶盏放回案上。
当今圣上板着脸,又给他添满了。
奚太后:“……”
总算知道为何外界都传言帝师深不可测。
果然是个狠人。
奚太后这茶彻底喝不下去了,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回屋休息。
庭院内只剩下师生两人,谢让按了按眉心,轻声问:“还生气呢?”
宇文越将茶壶放回炉火上,声音发闷:“朕能生什么气。”
“谁知道呢。”谢让眼底含笑,“整个院子都闻见陛下的酸味了。”
宇文越:“……”
还是方才说那事。
谢让早想到奚家派来刺杀的人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没指望全让禁军应付。因而,在与太后达成共识后,他往京城送了封密信。
是送往了定远侯府。
萧长风现今仍在京城,他回京时带回来了不少亲信,军队不便入城,就驻扎在城郊。
今日正好能用上。
先前发生了太多事,谢让忘了将他与萧长风的关系告诉宇文越,今日提起,才多说了几句。
小皇帝听完就自闭了。
谢让与萧长风曾是旧识,他事先就有所预料,但他从没想过,两人的关系竟这般亲密。
意气相投,把酒言欢。
他都不曾见过那样的谢让。
少年越想越不是滋味,往茶壶里又扔了一把梅子。
谢让:“……”
梅子茶酸涩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庭院,这回就连谢让都招架不住了,他想了想,偏头轻轻咳了下。
这招屡试不爽,果然,少年顿时收了他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抬眼望过来:“是不是觉得冷?先进屋去吧,别等了。”
虽说已经托了萧长风去处理刺客,但谢让仍然担心会出什么岔子,想等对方来消息。
这会儿谢让也没打算进屋,只是扯了扯身上的大氅,轻笑道:“不冷,你与我说说话就好。”
宇文越与他对视,看出这人只是想哄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顿时气不起来了,问:“要说什么?”
谢让:“我今晚让萧长风去抓人,和私交没有关系。”
“我知道。”宇文越道。
据奚太后透露,奚党的势力似乎就连定远侯府都已经渗透,将萧长风牵扯进来,算是给了他一个抓出府内奸细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若要派兵南下,萧长风是不二人选。
如今朝中缺人,不仅是缺少文臣,也缺武将。
奚党这些年勾结豪绅地痞,盘踞在南部山岭之中,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放眼整个朝廷,除了萧长风之外,宇文越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应付得了。
谢让的用心,他其实很明白。
“南方的奚党交给萧长风,京城这边的,就交给段景尧。”谢让笑了笑,“陛下这不就轻松了吗?”
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南方,扫除逆党都不是短时间内能轻松解决的事,但谢让不觉得这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