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每说一句话就向前逼近一些,谢玉山手中捏着茶盏,微微后退。
整整退了三步,他后腰抵到了桌子边,退无可退才总算是站定,转动他一双看上去清冷淡漠的琉璃眸子,对上了白榆愤怒质问的视线。
白榆猜得不错,去找谢玉弓过来的那个小太监虽然现在谢玉弓再回头去找已经找不到了。
可确确实实是谢玉山派去的。
这段时间,因为面前的这个女人,谢玉山看到了自己心中从前并不肯承认,并不肯去正视的卑劣和阴暗,并且正在将其不断地放大,让其肆意扩散。
谢玉山总有一种在悬崖边缘游走的惶恐,每一次与人商议处理事情的办法时,谢玉山简直没有办法面对那些门客和谋臣震惊探究的眼神。
那些眼神像一座一座大山,压在谢玉山的肩背之上,让谢玉山抬不起头,睁不开眼。
谢玉山曾经根本无须面对这样的眼光,所有人会自动跪在他的脚下,将他想要的一切奉送在他的面前。
都是因为谢玉弓和面前这个阴诡狡诈的女人他才会落得如此境地,谢玉山的心中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呢?
他确实想要他们两个同归于尽才好,可是偏偏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抓住什么,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他离不开白榆这个引导他“张口去要伸手去抢”的人。
因为现如今就只有白榆会认同他,甚至会与他彻夜商议,教他如何做,让他如何不必去顾及旁人的眼光。
就连他的母后也只会要他去讨好父皇,只会要他低调行事,暂时放弃眼前的利益。
可是谢玉山站在这山巅之上,自然知道如果继续放手下去,山崩只是时间问题。
他没有办法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些人的那种或震惊或错愕的眼神,仿佛他有一点点自己的诉求,暴露了一点点自己的想法,就不配做云端上的那个谪仙一般的太子殿下。
仿佛他有了“人性”,就不再是那个被众人奉养的神明,不再是他们期待之中霁月风光的储君。
因此谢玉山能够容忍白榆的冒犯,也没有打算真的让她去死。
推算好了时间,也安排了很多人在营帐的周围护持,一旦谢玉弓真的动了杀意,他们就会像刚才那样闯进来。
他只是要将白榆逼到绝境,只是要让白榆和谢玉弓之间彻底撕破脸,甚至不死不休。
只有这样谢玉山才能够彻底地相信白榆能继续跟在他的身边,站在他这边,而且永远只能归属于他这边。
他生平第一次显露自己的恶劣,直面自己的阴暗,就像他自从受了伤之后,和自己的母后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肯在白榆的面前开口一样。
他看向白榆,彻底撕去了端方君子的伪装,眼中露出些许令人心惊的疯狂之色。
“谢玉弓一直都四处找你,并不是像你说的期待你主动回去,而是要杀了你。”
“他厌恶欺骗和背叛……”谢玉山竟然勾唇笑了笑,那一张如玉如琢的好模样便如桃花盛放一般妍丽无边。
“没有人不厌恶欺骗和背叛。”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白榆——你已经无处可退。
白榆看着谢玉山,眼中的愤怒如同具象化的火把,如果不是谢玉弓……刚才那种情形她可能真的会被拧断脖子。
可谢玉山哪来的成竹在胸?能够在她被拧断脖子之前冲进来?
脖子断掉只需要咔吧一声就结束了,又接不回去。
她向前一步,再一次抬手朝着谢玉山的脸上抽过去。
打你个王八犊子翻壳转圈!
只不过白榆抬起来的手,被谢玉山架在了半空。
谢玉山一手抓住白榆的手腕,用另一只手将茶盏放在桌子上面,然后拉着白榆的手腕稍微一用力——白榆就直接撞进他的怀中。
两个人这段时间比小葱拌豆腐还要清清白白,谢玉山不是一个贪花好色□□熏心之人。
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正地将白榆拥进了怀中。
双手攀上她的肩背,阻止她动手,倾身紧锁住了这个……他从谢玉弓那里抢过来的女人。
从今往后只能属于他的女人。
因此谢玉山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给过白榆一句承诺,此刻竟然破天荒地开口,一字一句郑重道:“跟在我身边,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万人之上,谢玉弓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
“你只需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就好。”
谢玉山微微偏头,用略微冰凉的下颚轻轻蹭了一下白榆的侧脸。
白榆浑身颤抖了一下,谢玉山天生体温偏低,白榆有一种被毒蛇缠住,被毒蛇的鳞片刮蹭的冰冷和黏腻之感。
谢玉山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谢玉山微微勾了勾唇,按在白榆后背上的手收紧了一些。
在某些地方和谢玉弓是一样的,从来都不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真情可言。
他从小看着他的母后与人斗争,就为了博得他父皇一点点的关心和喜爱,而这后宫之中的女人,又有哪一个敢真的奢望帝王之爱?
因此谢玉山虽然娶了两个侧妃,原本还打算娶工部尚书之女,却也只是权力联合的一种手段罢了。
他当然会对她们表现出重视,或者也会做出模棱两可的深情义重之举,但是谢玉山对这些女子从无半点情愫可言,他甚至都不太清楚他那两个侧妃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因为有一次在中秋宴饮携带家眷参加宴会的时候,仅仅只是席间分开又再遇到,他甚至没有认出自己的侧妃。
可是他却生平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怀里这个女人。
这甚至无关情爱,他只有在她的面前可以展露自己,她从来都不会在他的面前隐藏真实模样。
她出身低贱,举止粗鲁,甚至在谢玉山的眼中算不上什么美人。
可是谢玉山从来都不在乎什么那些,只要他想,他可以把这女人变成任何一个人。
可以把她变成氏族贵女,变成高官闺秀,甚至是变成她的嫡亲妹妹,再顺理成章地娶做妃子。
谢玉山觉得如果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如果那些诗中说的“得一人倾心相待,共白头而终老”可以实现,那么没有人比他怀中的这个人更合适了。
他拥抱着白榆,就像拥抱着另一个不堪的,不被人追捧喜爱的自己。
因此他在确保白榆除了自己再没有退路之后,郑重地做下承诺。
白榆没有挣扎,主要是她怕乱动的话怀里的东西会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