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手机,那是一张在阳光下,骑在通身雪白有些渐变金色的夏尔马身上,正在越障的照片。
照片上大部分被太阳曝光了,但是他还是能够看到那个骑在马背上回过头,对着拍照片的人的方向露出灿烂笑容的人。
她像一颗从太阳里面分支出来的火球,肆无忌惮且精准地投入了牧引风这个畏光者的怀中。
照片是他的妻子发过来的。
炫耀的意味非常明显。
她从来都不把他当成一个残疾人,不会顾及他根本站不起来再也不能骑马的事实。
牧引风在她面前,也不会把自己真的当成一个残疾人。
他在她面前不是一个废物,而是一个具有十足的性吸引力,魅力十足的男人。
她会看着自己发呆,会在醉酒后“情不自禁”,一见到他就会笑,亲吻他拥抱他似乎永远都做不够。
他分明连腿的力气都使不上,可她永远都能够满足。
那是连他的亲人都没有给过他的自信。
牧引风的手指在手机照片上摩挲,片刻后手指轻快地跳动,输入一句话。
——别气我,早晚我也能骑。
——等你哦,你要快点好起来!
牧引风把手机按灭,看到了映在上面的自己都有些陌生的笑容。
甜蜜无比。
他倒扣手机,面上的纠结因为这一张过度曝光的照片一扫而空。
他继续看资料,下面是霍玉兰的变为文字后堪称简短的生活。
她十几岁的时候把所有的零用钱省下来,又打黑工,居然偷偷地养了邻居家的小孩。
她在学校的成绩优异,年年获奖学金,进入江城a大甚至没有参加高考,而且小学还越过级。
她高中期间谈的男朋友,是姚氏企业的私生子姚泽。
她大学谈的男朋友是江城如今的科技新贵曲听,后来是大明星庄飞。
再后来毕业了和兰原狗业的薛竟原一起创业。
兰原狗业。
嗤。
牧引风发出了一声冷漠的嗤笑。
最终一页上印着的是精神类疾病诊断书。
霍玉兰因童年父母双亡的创伤——诊断为白骑士综合症。
牧引风的瞳孔遽然舒张,从来平静的眼中,山洪暴发大地开裂一般涌现了山崩地裂的惊愕。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病症,因为那个死去的男人,诊断中就有这一类的心理症状。
而他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心理症状,才引发了后续被牧元蔓囚禁之后的抑郁和焦躁,甚至是自杀预演等等其他的症状。
抓着这薄薄的纸张,牧引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剥夺了。
他好久都没能回过神,余光都是各种黑影,张牙舞爪地狰狞着面孔朝着他飞扑过来。
他感觉到一阵被撕扯和挤压的窒息感,趴在桌子上仅仅几分钟就已经冷汗涔涔。
他哆嗦着手,放下纸张拉开抽屉找药。
胡乱倒出来,大致看了一眼数量,然后一仰头都吞进去,一摸杯子却没有水。
他呼吸剧烈,汗水贴着额角攀爬,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倒水了。
只好生生咀嚼了这满口的药,苦涩如同锵然的可怖兵器,穿透他的四肢百骸,融进他的每一寸筋脉,每一滴血液。
他吃过了药,再次把额头抵在了桌子上。
这一次又过了好久。
久到他的额头都麻木了。
他再一次被电话的声音唤醒。
牧引风接起电话,嘶哑地“喂”了一声。
那头霍玉兰“咦”了一声,问:“嗓子怎么哑了?”
“我……咳。”牧引风清了清嗓子,还是很嘶哑。
他隔着电话把嘴角强行提起,僵笑着说:“可能是因为刚睡醒,怎么了?”
“没怎么呀,就是打电话提醒你该午睡起床啦!下午不是还有一个长长长长的跨国会议吗?”
牧引风轻笑了一声,这一次的笑是真心的。
“幸亏你惦记着,要不然我都忘了。”
“嗯,咳咳,最近……启动了一个新的项目,可能会很忙。”
“我每天……”牧引风的声音顿住。
霍玉兰原本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听到牧引风这么说,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面上的表情带着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失望。
她无数次在电话里面听到过这种类似的话。
“最近的课业有些忙……我可能没时间陪姐姐。”
“最近家里有个项目交给我负责了,我可能没时间陪你过周末,抱歉了,等我从国外回来给你带礼物。”
“最近手上有的兼职又加了一个,我……我时间不太多,不能去给你送饭了。”
“最近我的通告太多了,回家住不太方便,还容易被狗仔拍到,先在外面住一段时间……”
“最近我想发展一个分公司,要去一趟外地,三五个月吧……回来后我们就可以着手投入狗粮的生产线。”
霍玉兰闭上眼睛,这一瞬间耳边闪过非常非常多熟悉的话,熟悉的说辞。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面,外面的阳光非常盛,可是她拉着纱帘,屋子里的光线都被挡住,屋内对常人来说不够明亮,甚至是有些昏暗。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光线。
通话短暂凝滞,霍玉兰慢慢地勾起嘴角,声音艰涩无比地开口。
一如既往乖巧懂事地主动说:“没关系,我……”
“我每天可能要晚回家半个小时。你别等我,自己要先吃完饭,你想吃什么我都从市里给你带回去,”牧引风继续道,“行吗?”
霍玉兰:“……”
她压在头顶一样的大山,轻飘飘地在落下的时候,变成了满头的玫瑰花瓣。
霍玉兰“砰”地一声,软绵绵地躺进沙发里面。
这一瞬间她像一条奔跑了数千里的野狗,连一只爪子也抬不起。
说话都变得小声了。
她顿了顿,问:“那要是……我说不行呢?”
她因为没有力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
牧引风却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毫无犹豫地说:“那就把时间调整到早上,早上你还没起的时候,我提前去公司处理也是一样的。”
霍玉兰听着电话,“嗯”了一声。
挂断了。
她挂断之后在沙发上抻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笑着埋进沙发里,使劲蹬蹬腿。
抬起脸后,起身去开了一瓶汽水喝。
“啊……”气流顶上来,她惬意地叹息了一声。
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纱帘里面钻进来,很快烤干了真丝沙发靠垫上的几点潮湿。
牧引风挂掉电话之后,先给莫宁打了个内线说:“新项目的一些对接,调整到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