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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鱼(9)

可姜延周发现他领回来的那个人,此刻也像是沙发边的立灯,面无表情地怔怔立在那里。

她身上早就湿透了,既是换上他的风衣,里面的毛衫也潮潮地吸足了雨水。穿着这样湿漉的毛衣,人像个落了水的毛绒玩偶,不说也不动。

姜延周抿了抿嘴。

“去洗个热水澡吧。”

第6章

宋鱼没有拒绝,姜延周把她带去了二楼卫生间。

可她就像个跟在妈妈身后的初生小鸭子,鸭妈妈走到哪儿她就走到哪,他把她送到卫生间门外,她就站在了门外,定着不动了。

“洗澡。”他不得不再重复一遍。

有了进一步的指示,她才呆呆地向卫生间里面走去,可到了浴室门口又停了下来。

本要离开的姜延周,见状只能又走过去替她开了浴室的门,又干脆帮她放了水,将水温也调到一个适宜的状态。

“洗澡,让身体暖和起来,但不要洗太久,只许洗十分钟,听懂了吗?”

转头看着宋鱼呆滞的目光,他怕她在里面晕倒。

这次她听懂了,缓缓点了点头。

姜延周把浴室的门替她关了起来,他站在外间,听见里间很快水声哗哗啦啦响起,没有异常的动静,才又开口。

“我去给你找一身干净衣服,一会就放在外间的椅子上,你洗好后出来穿衣服就行,卫生间的门我也会替你关上。”

水声短暂停了一下,他听见她轻轻“嗯”了一声。

... ...

椅子上有一套干净的黑色男士短绒睡衣,或许是怕不够厚,还在上面叠放了件宽松的灰白色毛背心。

宋鱼穿着干燥温暖的衣服走出卫生间的门,他等在门外。

“下楼喝点姜糖茶?”他问。

宋鱼再次点头,顺着旋转木梯下了楼。

壁炉不知什么时候烧了起来,木料噼啪燃烧之间,火光为客厅更增光亮,也带来了融融暖气。

窗外的冷雨不厌其烦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像狼外婆一般急不可耐地要闯进小红帽的家里,但厚厚的玻璃与墙体将它隔开,壁炉里上窜的火光震慑着它,连敲窗声都小了一些。

姜延周将单人沙发搬到壁炉附近,叫了宋鱼坐下来烤火,又在茶几上点燃了一只熏香蜡烛。

那是一种令人沉静的香味,随着小小的火苗融化开来,将酸涩却不失清新的神秘浆果气息融进清甜之中。

宋鱼怔怔,但眉眼间看起来略松了几分。

姜延周把刚才煮的姜糖茶倒进了厚厚的马克杯里,放到了她手上。

杯体不热,但暗红色的姜糖茶冒着白气,微辛的姜味随即铺散开来。

但杯子塞进她手,她却端着杯子没动,蜷曲的头发和漆黑的眼瞳里映着壁炉的火光。

又是不说不动,也不哭不闹的样子。

燃烧的木材噼啪响了一声,房中异常安静。

姜延周默了一默,“手里的茶,可以喝了。”

给了指令,她才动了起来,将杯子送到了嘴边。

但突然喝下了一大口!

“小心烫... ...”

姜延周被她吓了一大跳,话音未落,她就猛地呛了起来。

“咳咳——咳咳——”

姜延周急忙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用力拍着她的后背,听见她咳声渐缓,忍不住开口。

“怎么能... ...”

怎么能喝这么一大口?!

但话没说完,看着她眼睛里呛出来的水光,姜延周把刚才的话咽了下去。

“是我不好,是我没提醒你要慢慢喝。”

她摇头,一直摇头,但摇着摇着,就有晶晶亮的水珠滴滴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眼泪不住滚落,但她还是不发出一声。

宋鱼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了,水花在眼中聚起、滴落,再聚齐,又滴落。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禁慌乱起来。

可有人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脸。

她怔住,看他用拇指蹭掉那些眼泪,可眼下擦干净又湿润起来,他便继续擦拭,像一个藏品修复师,极其耐心地不断修复着眼前的珍藏。

水光渐渐从宋鱼眼睛里回潮消下,她抬头,看到了他直直落过来的目光。

那是第一次,她与他这样近距离对视。

壁炉里柴火轻爆了一下,温暖的气息与香薰蜡烛散发的神秘浆果味同在。

他突然开了口,嗓音低如隔窗的夜雨。

“别要他了,跟我吧。”

时至今日,宋鱼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

但她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直截了当地给了他答复。

“好。”

壁炉里的火光将两人侧脸映如同刚画好的油画,色泽鲜明尚存水亮。

他好像愣了一下,目光定在她眼睛上。

过了好久,他才缓慢靠近,她看到了他鼻梁侧边的那颗黑色小痣。

黑密的睫毛落下,男人轻轻闭起眼睛,柔软、温热与湿润,同时抵达了她干裂如戈壁的唇。

宋鱼早就中了病毒的脑袋在这一瞬间彻底清空,呆愣地直直看向眼前人的脸。

突然有个空白文档在脑海正中闪烁,她迷迷糊糊地打开文档,空白页面上出现了个小小的三角形,正是他鼻梁那颗痣的形状。

那会,她中毒卡死又清空的脑子不知怎么抽出来一条结论:

姜延周的吻,原来是三角形的。

... ...

宋鱼猛然从回忆里惊醒,她和姜延周都还坐在刚才的地方。

安静的地铁站,有夜车呼啸进站,无人上车,只有零星的人像被遗落在夜晚草原上的三五只羊,晃晃悠悠下车,脚步不再匆忙。

这一班地铁离开,保安就过来通知了他们。

“多谢你们的配合,事情都处理好了,那个人也押走了,你们可以放心回去了。”

耽误了这一程,地铁的班次都稀少了下来,不过幸好的是,这会恰好有一趟车进站。

宋鱼是个瘸脚的人,听见声音就提前站起来走过去,但她略一瘸,就见她的骨科医生目光投了过来。

宋鱼心虚地快站不住了。

好在他什么都没说,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车厢里乘客稀少,两人还跟刚才一样,分坐在一条长椅的两边。

他不说话,宋鱼却不能当真一点都没有表示。

气氛没有在站台里时那么尴尬了,她见他在看手机,选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刚才... ...谢谢你啊。”

他侧头看过来,就一眼,宋鱼就紧绷了起来。

但他什么都多说,既没探究之前为什么不告而别,也没问她最近为什么没来复查,作为一周情人的姜延周和骨科医生姜大夫,此刻都很沉默。

只有旧熟人姜延周,“嗯”了一声。

这会的工夫,列车停下又开走,距离宋鱼家只还有两站了。

他没提旧事,是对宋鱼的恩赐,但也没另起话题,异常的沉默,就让宋鱼止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当时她给他的病历本上,是有她的电话和家庭住址的,而她那会还戴了工作牌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