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铐住的男人沉默地听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听见有人在房间里大声地尖叫,一个女人疯狂地冲进来,可我看不清楚,视野里全是晃动破碎的影像……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清醒了一些,发现有个女人赤身裸体地死在床上,脖子上一道乌紫色的勒痕,我茫然地看了很久,才认出原来那是我的母亲。整个过程我都在场,却完全没有印象。我把自己藏在衣柜里,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而杰斯,我母亲最终还是保护不了他,医生说他的精神受到了极大刺激,严重影响到了身体机能,他在不断虚弱的状态下活了三个月,直到死都不肯再接近床边一步。”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喉音,像是透不过气来的喘息,又像是在强迫自己停止说话。但他没有成功,内心徘徊不去的幽灵的阴影迫使他继续说下去。
“那夜之后我一切照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我知道必须做些什么,才能重新拥有没有噩梦的睡眠。机会在两年之后终于来临--西里尔·兰格,那个运输业界的传奇人物、兰格公司的创建者以及以别人的痛苦为食的魔鬼,最后死于一场完美的车祸。”
“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是没有!更加恐怖的噩梦再次缠绕住了我,只要我试图跟什么人上床,男的女的,不论是谁,那个邪恶的声音就开始在我耳边尖叫:‘掐住他的脖子!掐死他!让他痛苦地死去!’我花了很多的时间,试过各种办法想要平息那个尖叫,但是没有用,它在我的脑袋里大笑:‘你是我的儿子!’”
沃伦挨着床沿蜷坐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脸。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那异于常人的性癖好的来源--那是对暴虐与血腥的渴求,它延着血脉传承下来,沉浸在他的大脑深处,仿佛本能般无法遏止--他深深地厌恶与唾弃它,却始终无法摆脱它的阴影。
正如当他想要保护什么重要东西的时候,最终保护住的还是自己。
或许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他的灵魂藏身在衣柜中,再没有出来过。
“糟糕的睡前故事。”床上的男人喃喃地说。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持续响了很久,但它的主人看上去并不想挪动身体。
声音停顿了几秒,再次固执地响起,一副没人接听就叫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你要是不想接的话就打开手铐让我来,我被吵得快要耳鸣了!”金发男人皱起眉叫道。
沃伦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忽然放下双手站了起来,去接那个居然还在响的手机。
“什么事。”他说,声音威严而平静,一种令听的人冷到骨头里去的平静。
然后他停顿了片刻,手机另一端的人似乎有很长的话要说。
通话结束的时候,他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合上手机,转过头对床上的男人说:“你赢了。”
后者抖了抖手铐上的金属链子,“我可没看出来。”
“你如愿以偿地毁掉了我一手创立的组织,我的公司。联邦调查局在十五分钟前收到了一份关于基金会秘密资料的传真,他们正朝这里赶来,准备把我送上司法审判的被告席。”沃伦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漠不关心的厌倦,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我?如果要报复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你的仇人正手无寸铁,一丝不挂。”金发男人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似乎自己做了个好提议。
沃伦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解下他的一边手铐,固定在自己的手腕上。
对方只来得及胡乱套上一条长裤就被他拉扯着离开房间。
在外面警卫惊讶而又不露声色的目光中,他们乘电梯直达地下车库。
一辆银灰色的欧宝以悍然的姿势冲进肯丁路火烈鸟旅馆的小停车场。
从驾驶座跳下来的黑发男人甚至顾不上锁车,就飞奔上了三楼。
急促的敲门声后,西蒙·马汀里斯医生的脸出现在301室门口:“韦切斯特先生?”他惊喜地叫道。
艾德里安喘了口气,“他怎么样?”
“谁?”
“杰森!”
西蒙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见到他,自从他上次跟我说再见之后。”
艾德里安呆住了。空气在他的四周凝固,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情,他的脸色刷的一片惨白,全无人色的灰垩的白。
他以一种全然不顾一切的速度冲下楼去。
西蒙在他身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黑发男人转身而去前那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眼神冻结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飞驰,周围的车辆越来越少,道路两旁逐渐呈现出郊野荒凉的景色。
“你准备带着一群FBI逃到哪儿?”
沃伦看着远方的地平线,看着那个视线所及、却永远无法到达的神奇地方,“不,我从没想过要逃,我只是想离开。”他轻声说。
身边的男人笑了起来--他的手腕重新铐在一起,放在大腿上,“很多人都想离开,可绕了一大圈后总是发现又回到了原点。这个世界很有趣对吧,像一座怎么也走不出去的迷宫。”
沃伦没有回答。
车子平滑地向前行驶,时速在毫无阻滞的路况中逐渐增加。
一个大弧度的转弯,车轮与水泥路面之间擦出了火花,在突然发现无法减速的时候,沃伦紧紧抿住了没有血色的嘴唇。
“刹车失灵了。”他用尖锐的声线说。
坐在他旁边的金发男人几乎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刹车失灵,停不下来……”沃伦紧握住方向盘,慢慢露出了一个苍白扭曲的笑容,“现在我们可以离开了。”
“你说‘我们’?哦不不,别把我算在里面!”
“你不想跟我一起走?”沃伦奇怪地问,“你没有看到出口的亮光吗?”
“我不认为这就是迷宫的出口,你走错路了伙计!”
沃伦沉静而淡定地看着他,“我走的路,没人有资格判定对错,哪怕上帝也不行。”
“看来我不能带上你,虽然我很想。”他的指尖留恋地触碰了一下对方的嘴唇,猛地打开副驾驶室的车门,呼啸的风顿时从门外灌进,路面在脚下朝后急速飞掠,“你走吧。”
在时速超过40英里的情况下跳车虽然危险至极,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咬牙跳出去的一瞬间,金发的男人在空中把身体蜷成伤害程度最小的球形,准确地落在路旁茂密的草丛中。即使如此,落地时的巨大撞击力依旧带来了强烈的疼痛感,在翻滚的过程中他的脑袋似乎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黑暗刹那间剥夺了他的意识。
杰森醒来的第一眼看见了红色的天空。他虚弱地呻吟了一声,慢慢伸手抹了抹眼睛,发现满脸都是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