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宪是锦衣卫的人,平日行事隐密。京中的官员大都认得他,但地方三司知道他的却并不多。夏天没介绍沈宪是什么人,可宋之义看他的穿着打扮和夏天对他的态度,觉得他肯定不是下人。入座的时候把他的位置安排在了夏天的旁边。
几番推杯换盏,宋之义开始忍不住试探着打听夏天这次来真定查案的真正目的。
夏天笑笑,“今天不谈公事。”
宋之义愣了愣,跟着讪笑,“也是也是,大人赶了几天的路,是该好好歇歇。”
接着夏天随便问了问真定一带的风土人情。
酒过三巡,夏天话锋一转,“不知道耿大人的百万兵马,怎么就会敌不过燕王,被堵在这真定城内,动弹不得呢?”
宋之义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大人不是说不谈公事吗?”
夏天依旧笑得坦然,“我说的是不谈文敬的公事。”
宋之义见推不过了,只好如实说来,“嗯……大人有所不知,耿将军此次出兵号称百万,但其实只调动了三十万人马,而实际到达真定的却只有十三万。耿将军善守,燕王殿下善攻。娄桑、莫州、白沟河几战失利之后,耿将军退守真定,看似北军占了先机,可问题是南军有山东、河南、山西三地的粮草供应,打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到时候前来支援的援军也会先后抵达,燕王那边却打不了持久战,所以殿下心里急着呢。”
“哦。”夏天喝了杯酒,“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自开战以来,耿将军这面不曾取胜,燕王那边的人马也没有损失吧?”
“嗯……取胜确实没有过,不过听说前天在城外二十里处双方的人马有过交战,南军虽然损失了三万人,可同时也抓获了燕王手下的一员大将。”
“哦?是谁?”
“原北平都指挥佥事,梁未平。”
“谁?!”夏天的酒杯掉到桌上,眼睛也直了。
宋之义看看桌上的酒杯,“梁峥梁大人啊,大人在北平的时候应该也见过他吧?”
夏天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把酒杯扶起来,“见……见过。那……宋大人的意思是……梁未平现在……在……”
“就在真定按察使司大牢。听说不肯投降,今晚就要进行拷问呢。”
“拷……问?”夏天的脸上血色尽失。
看出他的异样,沈宪在桌子下面碰了他一下,“大人本就不胜酒力,再加上连日奔波,怕是有些醉了。咱们还是先回官驿,改日再来与宋大人把酒言欢吧?”
夏天腾地一下站起来,“是,我喝多了。先回去了。”
“啊?”宋之义抬头看看夏天,虽然他额头上突然出了虚汗,神情也有些怪异,可怎么看也不像喝多了。但是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宋之义不便阻拦,犹犹豫豫地跟着站起身说:“那……下官派人送……”
“不必了,回到官驿还不成问题。宋大人,文敬就此别过。”夏天做了个揖,转身就往门外走。
沈宪站起拦住也要跟着往外走的宋之义,“大人不必客气。有我呢。”说完他也转身离开,快步追上了夏天。
夏天拼命地骑着马在城中狂奔,恨不能来个乾坤大挪移直接在按察使司大牢现身。
沈宪在后面猛追,“大人!夏大人!子矜……”
可夏天跟聋了一样,对沈宪的喊声置之不理,只是一下快似一下地夹紧了马肚子。
终于到了按察使司,夏天从马背跳到地上就往牢里冲。大牢门口的守卫刚要拦他。夏天拔出自己腰上的剑,一下子搪开眼看就要交叉到一起的长枪,“我是都御使夏文敬!”然后就直直冲了进去。
守卫刚要去追夏天,沈宪从后面连呼哧带喘地赶上来,拿出官牌递给了他们。
夏天一路冲到有狱卒看守的一格格监牢前,远远地就听见了梁泊雨的叫骂声,“……他妈的赶紧放老子出去!”
“……”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回应他,声音很低,夏天听不真切。
“你休想!”还是梁泊雨。
“……”
“你敢?!”
“……”
沈宪到了,夏天看着傻了的几个狱卒朝他一指,“我的官牌在那儿。”就又继续往里面跑了进去。
“你们敢动我一下,老子将来一定十倍奉还!”
“……知道……大宁……”
监牢很长,声音的来源越来越近。
“那你个老不死的还不赶紧放了老子?!”
“燕王……梁总督……你不要……”
已经逐渐能听得清另一个人说的话了。
“你现在放了老子,将来等燕王进了金陵,我还可以给你说几句好话,给你留个送终的……”
“来人!给我打!”
夏天的腿都快不听使唤了,总算是跑到了监牢的尽头,只觉得身边的灯光一亮,赤 裸着上身、被绑在木桩上的梁泊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啪!一个鞭梢抽到梁泊雨的身上,他的胸膛上瞬间绽放出一串血红。
“住手!”夏天脱口而出。
“夏大人?”身后传来充满疑惑的声音。
夏天转过头去,“耿大人?”
第五十四章
耿炳文从一张木桌后面站起来,“你怎么会来这儿?”
“我……”夏天的目光落到了耿炳文身后的墙上,那里挂着十几件血迹斑斑、看了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刑具。
“子矜?!”梁泊雨吃惊地望着夏天,一时忘了胸前钻心的疼痛。
夏天心里一哆嗦,回头看了梁泊雨一眼。然后他几步走到耿炳文面前,“耿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耿炳文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盛庸,又看看梁泊雨,抬脚朝夏天跑来的监牢暗处走了过去。夏天赶紧跟上,临离开刑讯室之前又回头看了梁泊雨一眼,他胸前刚刚被抽开的皮肉已经翻到了两侧,鲜红的伤口刺得夏天眼疼心疼。
“夏大人为什么会在这儿?”耿炳文走到个阴暗的拐角,停住脚步回过身。
“我是想来看看按察使司关押的人犯。”夏天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可没想到一进来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叫骂,所以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耿炳文把一只手叉到腰上,“那夏大人已经看见了。是前天交战的时候捉了梁未平,现在我正想让他答应帮忙做件事。”
“什么事?”
“夏大人不是来真定查案的吗?怎么,对战事也感兴趣了?”
“嗯……是这样,耿将军应该知道,文敬跟梁大人……”夏天想说是旧相识。
谁知道耿炳文一低头,“是国子监的同窗。这个老夫当然知道。”
“啊?!啊,是。”
“可是去年因为梁未平,曹尚书不得不给夏家退聘,那时闹得金陵内外满城风雨,夏大人跟他不是已经反目成仇,不相往来了吗?”耿炳文抬头看夏天,好像在等着他的反应,可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耿炳文又低下头去继续说:“今天上午大人刚到的时候,我应该说一声的。可毕竟事关守城大计,又想大人可能也不想知道有关梁未平的消息,所以就没有提起。看来是老夫考虑不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