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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106)

不像我,做过洗衣婢也逃过难,就算不精通也懂得如何做,那才叫真坎坷。

“如此,你歇着便是。”我认命地卷起衣袖,道,“我来做便是。”

“谁说我要歇着,”却听他道,“不会不能学么?”

我愣住。

只见他已经走到了那堆床单衣物边上,看了看,颇为认真:“如何做?你教我。”

我一直觉得,在干活方面,我是个废物。

不过今日我发现,眼前这个打下了江山的太上皇比我还废物。

李郎中为了让他的伤手恢复快些,不让他乱动,特地又加了布条,将那手臂吊在胸前。于是,就算是再细微的活,那只手也派不上用场。

除此之外,他果真什么也不懂。

做任何事,他都要跟着我,让我手把手教他,哪怕是往灶里烧火添柴。

我一度怀疑,那天夜里在破庙麻利地点起一堆篝火的,到底是不是他。

“你不是时常在外行走么?”我狐疑道,“难道你连如何煮食都不曾学过?”

“我为何要学?”他仍理直气壮,“你见过哪个主帅要自己煮食?”

这确实是道理。我撇撇嘴角,再度在心里说了一声废物。

将庖厨里的灶都烧起来之后,我走到院子里的水井边上,开始对付那堆床单和衣物。

毕竟做过三个月的洗衣婢,对于此事,我还是有些心得。

我将一只大盆拖过来,他则用那只没受伤的手转动轱辘,将水提上来,倒到盆里。

“你要如何洗?”他问,“手搓么?”

我嗤之以鼻:“谁洗这么大堆粗布衣物用手搓。”

说罢,我将鞋脱了,绑起袴腿,走进盆里踩起来。

我穿的是新买的男子衣裳,做这等活计正是合适。他在一旁看着,目光却定住。

他看着我的脚,片刻,将视线收回。

“从前,你都这般对付?”他说。

“监工不在的时候才敢这般对付。”我说,“不然要挨鞭子。”

他注视着我,少顷,也脱了鞋,走到木盆里。

我皱眉:“这盆小了些,踩坏了怎么办,你出去。”

“这盆结实得很,怎会坏。”他说,“这些东西还有许多,你打算何时洗完?”

这话也是在理,我不多言。

天气将要入伏,只要太阳出来就热得很。

不过李郎中这院子倒是凉快。一棵高大的枣树挡住了夏日的阳光,树荫下,光似碎金。

但这盆着实是小。

我们踩着踩着,就不免会碰撞到一起。有时是我碰到他,有时是他碰到我。

两人挨得很近,我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汗水的味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树荫(下)

抬眼,阳光灿灿,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的头微微低着,专注地看着脚下。汗珠透着阳光,顺着下颚流畅的线条,经过凸起的喉结,流淌向下。

我收回目光,也专注脚下。

可是随即,我的眼睛又向前瞟去。

他身上的短衣因为出汗贴在身上,袴腿高高扎着,露出修长笔直的腿。

一根布条低低系着,与市井平民一般,权作腰带。再往下,那袴腿也因为汗湿而变得贴服起来。随着踩踏的动作,布料晃动……

我忽然觉得我们当真贴得太近,耳根烧灼。

恰在此时,我听到庖厨里传来动静,似乎是水沸了,顶了锅盖。

“我去看看。”我说罢,忙逃也一般穿上鞋,跑进庖厨。

庖厨里,因为生了火而闷热异常。

可莫名的,我觉得比方才清凉多了。

处置了那沸滚的粥,我不由地将目光再瞥向窗外。

他还在那里踩着衣裳,高大的身形,在那盆里显得局促。

乍看上去,这身打扮与做粗活的庶人无异,全然没有马毬场上挥斥方遒的优雅。

可奇怪的是,就算这样,也仍然出乎意料的赏心悦目。就算胸前吊着一只手,也毫无影响。

明玉说得对,他就算穿得像个野人,那也是个能勾来一群女野人的野人。

妖孽。我腹诽着,忽而见他往这边看来,连忙收回目光,继续照料灶上的几只药炉。

柴房里的柴火足够,故而庖厨里的活,无论是熬粥还是熬药,我自忖都能对付。

不过上手之后,我才知道这医馆里的庖厨里干活不易。

那些药罐,起初还好,可是一个接一个沸起来的时候,教我很是应接不暇。灶里的火大了,须得将柴撤出来;可撤得太多,却又后继无力。唯有柴火刚刚好,时刻调整,方才能好好煎药。

正当我忙碌着,一只药罐的药汁沸出来,淌下了灶里,一阵黑烟腾起。

我忙去处置,却被烟气呛得咳嗽不止。

正当我手忙脚乱,一只手忽而将我拉开。

只见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麻利地将那灶里的湿柴抽出来熄灭,又拿起棍子,将剩余的柴火捅了捅。没多久,黑烟消失,药罐也恢复了平静。

我看着挡在面前的那宽阔的脊背,有些诧异,道:“你不是说你不会烧火?”

他反问:“你不是说这般简单的事,看看就会了?”

我:“……”

忙碌了好一阵,庖厨里的事终于算得对付了过去。

我看着他,那脸上的汗水淌下来,留下一道一道的黑印。就像昨日抹了锅底灰的脸没洗干净一样。

“怎么了?”见我盯着他,他伸手就往脸上摸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低头来。”

他把头低下,我用袖子给他脸上的黑印都擦掉。

抬起眼睛时,他看着我,目光熠熠。

“外头衣服洗好了么?”我转开头,瞥了瞥外头那只盆,强自云淡风轻,“过来帮我拧。”

虽然他只有一只手能用,但比起我这两只手来,气力仍是胜一筹。

那些床单和衣裳过了水之后,我们一人抬一边拧干,倒是很快就处置完了。

挂到晾衣绳上,仿佛贵人们外出游乐时,拉在四周的步障。

风吹来,它们飘动着,微微鼓起。阳光略有些斜,隔着床单,能看到对面颀长的身影映在上面。

他身上的衣裳干了又湿,早已经没有了新衣的样子。

李郎中交代过,他虽然健壮,却忌讳着凉,故而要是衣裳湿了,就要更衣。

等会他更衣,是不是也要我帮忙?

心又像爬了蚂蚁一般。

我一边心猿意马,一边将那床单拉平整。走到边上的时候,他赫然出现。

“你怎慢吞吞的?”他问,“莫不是饿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觉得我果真饿了。

李郎中虽然包了食宿,但他乐善好施,于是这医馆的日子也着实过得清贫。这两三日,我吃的最好的东西,是第一日晚膳的肉穈汤,那还是托了太上皇这病人的身份以及他巧舌如簧向李郎中套近乎的福。其余吃得最多的,就是炊饼和油盐稀薄的菜粥。

若是无所事事还好,今日干起活来,就算早上用了膳,那点东西也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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