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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115)

衣箱在面前摆了一排,只见绫罗绸缎各式各样,从头到脚应有尽有。还有些珠玉饰物,虽不及宫中置办的精致,却看得出来是花了大气力。

“这是县令夫人献上的,她领着一众女眷就在外头候着,要向娘子请安。”仆妇显然已经知道了我是什么人,态度比昨夜更为恭敬,小心翼翼道,“娘子看,是不是……”

我看了看那些物什,道:“县令夫人姓什么?”

“姓张。”仆妇忙道。

我颔首,道:“替我谢过张夫人,她的好意,我心领了。我随上皇御驾微服至此,一切从简,不堪受此重礼;平民之身,却要受众夫人拜会,亦于礼不合。还请众夫人回去,切莫劳累才是。”

仆妇讪讪,连声称是,又道:“妾观娘子的随身衣物,有一身女装和两身布衣男装。不知娘子今日要穿哪一身?”

我看了看我的包袱。

那女装我是喜欢的,可惜先前因为要给太上皇包扎,裙子扯坏了。当下能选的,也只有男装。

“那身净色的男装便是。”我说。

“娘子的头发,也……”

“绾作男子模样便是。”

仆妇们应下,不敢怠慢,即取来为我更衣。

“娘子天生丽质,便是穿着男装,也甚是娇美。”待梳好头之后,仆妇笑着夸赞,“只是世间哪里有这样好看的男子?娘子若是想凭着这身男装遮掩,却是不可为了,走到大街上,定然也是要受万众瞩目的。”

我的唇角抿了抿。

这话,我倒不觉得她是为了恭维而胡说。

从前,京城的女眷盛行男装。每到踏青之类的时令节日,便有成群结队的女眷穿着男装在街上亮相。如此,可不必关在马车或肩舆里,而是大大方方地抛头露面。当然,女子容貌身形本就与男子大不同,这也并非真的图着能瞒过什么人,而是为了那偶尔放纵的情趣罢了。

而每当我和闺中好友们如此打扮出门,我总是备受夸赞的那个。明玉从不在我面前撒谎,她说我平日不喜欢严妆华服,故而总不那么显眼;男装则不一样,没有那些眼花缭乱的装饰,大家摆在一处,我就变得出众了起来。

这话,我得意了很久。

只有当年的子烨不以为然。

——不好看。

他说。

我不服:“哪里不好看了。”

“就是不好看。”他说,“以后不许这么出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裙钗(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不讲理。

我嗤之以鼻。

不过那之后,我也并没有什么机会去彰显我的反骨。因为我们很快就恩断义绝,打定主意不再见面。

而就这两日的经历看来,他对我穿男装也并无排斥之意。

譬如昨日在草屋里……我的脖子根一热。

明明亲得下去。我冷哼,口是心非。

才收拾好,一名侍婢急匆匆跑进来,紧张得结巴,说太上皇来了。

屋里众人皆是一惊,忙退到一边去。

未几,那身影出现在门口,众人跪了一地。

“平身。”他淡淡道,手里拎着个包袱,径直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扫了扫,道:“用过早膳了么?”

“还不曾。”我说。

他转头,让人将早膳取来。

“伯俊出城去了,无暇过来看你。”他将那包袱放在一旁,道,“用过早膳之后,你便更衣,随我一道去医馆。”

这是昨日就定下的事,我点点头,问:“兄长去官署做什么?”

“昨夜见县令县丞之时,谈到本地水利,做得颇有成效。”他说,“伯俊有意到工部去任职,今日一早,就让人带他去看水渠,忙碌得很。”

我了然。

兄长确是喜欢各种营造之事,尤其水利。从前,他就曾经想过要去工部,可父亲并不同意,最终让他去了秘书监。

正说着话,侍从将早膳送来,摆在案上,他颇为自然地在我对面坐下,与我一道用膳。

我对那包袱很是好奇,拿过来打开来,只见里头放着的竟是一套衣裙。

“这是何处来的?”我觉得有些眼熟,问道。

“上次那成衣店里买的。”他说着,头也不抬,将碟子里的小菜拌到粥里。

我蓦地想了起来。

那日我们到那店里挑选衣裳的时候,我曾对一套衣裙看了好一会。那质料虽并无金贵之处,色泽却是我喜欢的。可惜我那时要买的是男装,也没有余钱挥霍,只能放弃了。

除了这衣裙之外,我还看到了两根小银钗,正是我那时候用来交易衣裳的。不用问,这是他赎回来的。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自己去的?”

他仍低头用膳,似稀松平常:“早晨起来去巡视城防,路过时见那店开了,便顺便去了。”

心头似被什么触了一下,我张张口,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正在此时,我听到旁边传来瓷器的轻响。

转头看去,只见一名侍婢正端着茶水过来,手微微颤着,似乎要行礼,又不知该如何行礼。

侍立的仆妇忙上前来,从她盘中接过茶杯,斥道:“怎毛手毛脚的,惊了圣驾。”

那侍婢吓得失魂落魄,脚一软,就要跪在地上。

太上皇道:“别吓她。”

说罢,他放下筷子,用巾子拭了拭嘴角,看向那侍婢,微微一笑:“朕莫非是食人鬼怪,竟让卿恐惧如此?”

那侍婢满面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多言,唤来侍卫,道:“这院子里伺候娘子的一应人等,皆有赏。”

侍卫应下。

众人又惊又喜,纷纷跪下,叩谢圣恩。

看着仆婢们个个激动地面带绯红,眼含春光的模样,我又想起了杜媞。

明玉说得对,他这样的人,只消流露出一点点的眷顾,天下众生便会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下。遑论那得到他细心照顾的人?

妖孽。

我冷眼看着,咬一口手里的酥饼。

——

用过膳之后,太上皇起身离开。

“我在前堂等你。”他对我说。

“知道了。”

他不多言,转身而去。

到内室更衣时,仆婢们个个面带笑容,仿佛过年。

“先前只听人说上皇俊俏,我等出身乡野,以为世间最俊俏的男子,也不过是庙里画的神仙那样。”一名仆妇感慨道,“今日见了上皇才知晓,竟有比神仙还俊俏的人。”

“可不是。”另一人道,“阿弥陀佛,当真是现下没见过世面的,上皇露面之时,妾几乎连魂都要飞了。”

众人一阵轻笑,又似乎怕我着恼,忙对我道:“娘子这般仙女一般的人品,果然只有上皇这般配得上。天作之合,莫过如此!”

周围纷纷附和,继续一顿恭维。

我想,她们大概已经忘了,就在先前,她们还说世间不会有男子比得上我。

那衣裳倒是买得合身。

我换好了,又重新梳了头发,仆婢们仍旧似嘴上抹了蜜一般,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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