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阿珞对明玉没有那许多拘束。用过膳之后,她扯着孟氏的袖子,给她看手里的东西,“六娘,中宫给我送了小人画。”
孟氏有些讶色,笑了笑,道:“可向中宫谢过恩了?”
阿珞点头,又问:“我今夜想和中宫一起住,中宫说要教我写字,还要给我讲故事。”
“这是胡闹。”白氏嗔道,“不可无礼。”
明玉和蔼道:“我到此处来,本就为了教导仪礼。阿珞虽年幼,却一心向学,尤为可嘉,便让她留在我身边住几日无妨。”
白氏和孟氏相视一眼,也不好推却,忙行礼应下。
我瞥了瞥兄长,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自用明玉来到,他甚少说话,脸上的神色平静,无波无澜。
“上皇也在我们家中留宿么?”阿谌忽而道,“上皇可教兄长用剑,还可教我下棋。”
杨氏忙道:“你又胡闹,上皇政务缠身,不可叨扰上皇。”
子烨没答话,却将眼睛朝我看了一眼。
我点点阿谌的额头:“五娘说的是。上皇今日本是要回宫理政的,为了送我们回来耽搁了整日,如今要入夜了,上皇要回宫歇息。”
阿谌讪讪,只得作罢。
送行之时,所有人都在中庭向子烨拜别,而后,突然各自有事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送子烨出门的,只剩下了我。
我无语至极,子烨却是一脸从容,似乎全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他朝院子那边看一眼,对我说:“我许了中宫住在你家,可有妨碍?”
我说:“你现在问我,可是迟了些?”
他不以为然,道:“你若觉得不妥,我便让她回紫微城去,由头多的是。”
我忙道:“无碍。她从前也常住我家,早习惯了。”
他微微颔首,忽而道:“伯俊从前与中宫亦熟悉,是么?”
我看着他:“为何问这个?”
他说:“方才用膳之时,中宫总在看伯俊。”
鼻子倒是灵。我心想,说他是死狗没有冤枉他。
“你看错了。”我说,“明玉兴许在看你。”
“看我?”子烨不解,“我有什么可看。”
“从前她可是你的拥趸。”我眨眨眼,“她此番来,还打算给她家里的三位堂妹说亲,让她们入宫。”
子烨的眉梢微微扬起。
“是么?”他说,“她不曾与我说。”
“现在我与你说了。”我说,“太后在京中张罗为你采选的时候,她父亲鲁国公就曾将这三人加到了名册里,呈到了你面前……”
“我不曾看,看了也记不住。”他说,“中宫与你说起此事,你如何回答?”
我望着天空中的晚霞,道:“我跟你说过我不在乎。”
话音才落,我的脑袋突然被他的手指弹了一下。
我瞪着他,揉了揉脑袋:“做什么?”
“没什么,有蚊子。”他淡淡道。
我才不理会他胡说八道,也伸手去弹他。可他仗着个子高,左躲右闪,我全然够不着。
“头伸过来。”我怒道,在他手臂上狠狠打了一下。
却见他“嘶”一声,捂着手臂。
我愣了愣,忙收住手,想去看,忽而回过神来。他那伤口明明早就结了痂,前天夜里还抱了我……
“你骗我。”我继续瞪着他,又打他一下。
不过换了一边,力道也轻了些。
他却在笑,也不装了,只将我的两只手捉住,牢牢锁在身侧,顺势将我拉进。
“还疼么?”他低低问道。
我的脸热了一下,忍不住朝四周望去。
家中的仆人自是早已经跑光了,他的那些侍卫们也退出了大门之外,只见到些绰约的背影。
“好多了。”我小声道。
他注视着我,直直的,似带着太阳余晖的灼热。
我说:“方才阿谌说让你留下来的时候,你为何看我?”
“我有看你么?”他说,“你看错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贴得更近了,那片热气,就在我的鼻尖上,痒痒的。
“你就是看了。”我说。
“那么你为何不许我留下来?”
死狗……
“这又不是洛水行宫。”我说,“且明玉也在。”
他轻轻哼一声,却也不多言。
少顷,我被他拉到了怀里,双臂拥着我。
“我每天都算着日子。”他说,“大婚之日,已经不足半月。”
脸上的烧灼更甚。
我“嗯”一声。
“旁事我会办好,你什么也不必操心,好好在这宅子里待嫁便是。”
我知道他说的旁事是什么。上官恭父子已经放回了上官里,而他们关系着董裕。拿下董裕的人头,是我们先前的约定之一。
若在平时,我大约会追问那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但今日,莫名的,我不想在这旖旎之时提那扫兴的人。
既然四下里无人,我也放开胆来,将双手抱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二人静静拥立着,天空中,晚鸦归朝,留下一串叫声。
初秋的风中,仍带着熏热,以及炊烟淡淡的味道。
蓝天上,瑰丽的霞光拖着最后的影子,似即将被天边的云彩吞没。
第二百零八章 晚霞(下)
明玉说我护食,但凡我喜欢的东西,别人休想碰一下。
先前,乳母也这么说过,但我是不承认的。
但现在,每每跟子烨在一起,我都觉得这话其实没错。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抱着的时候,很是舒服,让人沉溺。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问我是不是愿意让他纳妾,与别人一道分享这感觉。
我嘴上说无所谓,但我知道我在撒谎。
哪怕我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他,他也终究会成为别人的。
若说到了那时,我会有什么舍不得的、并且会在余生时不时怀念的东西,那便是这怀抱无疑。
想来想去,我觉得人大约和猫狗其实本性一样。
猫狗会撒尿圈地,同类敢踏入就龇牙咧嘴的。
人也会。
上官黛。心里一个声音道,这就是你的弱点,日后万要克服。
“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过了好一会,我问他,“也在忙着婚事?”
“婚事都是有司去办,有事呈上来,大多无非是要批钱罢了。”他轻轻抚着我的头发,“还有更要紧的事。”
“譬如?”
“北戎那边又有些不安分,我一回宫,兵部又该找我。”
听到北戎这名字,我愣了愣,抬起头来。
“又要打起来了?”我问道,“他们今年又遇了灾?”
“那倒不是,他们今年风调雨顺,羊肥马壮。”子烨说,“戎王趁机收拾了好几处不服的部族,正是得势,故而在边境生出了些事端,想来探探虚实。”
我:“……”
好个北戎,穷也劫掠,达也劫掠,臭不要脸。
于我而言,我父亲死在了北戎手上,这戎王也算得我的杀父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