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董裕又大笑起来,比先前笑得更加大声,癫狂一般,倒在地上,收也收不住。
我知道再说无益,转身离开。
郑谟和兰音儿都侯在门口,见我出来,郑谟上前一礼。
我对他说:“我到这里来的事,上皇那边……”
“皇后放心。”郑谟道,“除了臣和犯人,大理寺中不会有第三人知道皇后来过。”
我颔首,欠身一礼,道:“多谢郑少卿。”
说罢,我带着兰音儿离去。
马车的轮子碾在路上,声音嘈杂。
我却没有耽搁,问兰音儿:“可有写字的东西?”
兰音儿愣了愣,道:“别的没有,倒是随行的妆盒里,有一盒眉黛。”
我说:“取来。”
兰音儿随即在马车上翻了翻,将眉黛给我。
这盒子里配了画眉的小笔,我看了看,道:“你可带了帕子?”
兰音儿将她的帕子给我,我随即用小笔点了眉黛,将方才记住的那藏证物的地方写了下来。
心心念念的证据,已然就在眼前。
但我却在犹豫着,是不是要碰它。
这道理很简单,就算要用这些证据诛杀赵王,有两条路。
一是交给子烨,一是交给景璘。
看似可行,但这两条路,其实都前途未卜。
子烨若想杀赵王,那么证据交到他的手上,他当然会杀;但若董裕言中,他暂且不想对赵王下手,那么证据再多,也会泥牛入海。
子烨是帝王。
我知道,当他需要从帝王的身份着眼之时,他不会犹豫。
第二百七十八章 诏狱(下)
至于景璘。纵然赵王里通北戎,是始作俑者,但现在除掉赵王,对他也并没有十分直接的好处。且失了赵王,反而会让他的力量削弱。当然,我可以像先前想的那样,让他相信赵王在各地积聚势力,有不臣之心。但恐怕在子烨面前,他也仍旧会权衡,选择暂且利用。
董裕显然无所谓,我交给谁都无妨,他所求的,是当下保住性命。
兰音儿在一旁看着,露出讶色。
“这是何物?”
“这是董裕藏东西的地方。”我说,“他说是个精铁制的箱子,里面有赵王的罪证。”
兰音儿睁大眼睛,将布条接过来,道:“皇后是要我去将这东西找出来?”
“不是。”我说,“你不可妄动。秦叔可给你留下了人手?”
“留下了几个仆人,都是追踪探听的好手。”
“让他们去看看那是什么地方,但不可去动,只消暗中盯着,看看有什么人接近,凡见情形不对,即刻撤走。”我说,“等到我说能取了,再让他们去取。”
兰音儿了然,道:“知道了。”
回到承和宫,内侍来报,说武陵郡夫人已经等候多时。
她是来向我禀报事务的。
外命妇的事务,说来也并不繁杂,无非是安排哪日谁人入宫觐见,谁因得何事要赏赐,朝中的仪礼之事该派谁出面之类的。我跟前的四位外命妇,便如子烨的尚书省,替我掌领治理。而武陵郡夫人身为四人之首,便如尚书令,总揽全局,向我禀报。
这些日子,我有意观察,也让兰音儿私下暗访。这武陵郡夫人,确实是个能做事的。日常庶务,她处理得井井有条,在命妇之中颇受赞誉。就算那有不服的,也是少数,且据我所知,大多都是原本跟在祝氏身边的人。
禀报过一些日常之事后,武陵郡夫人道:“回纥王女缬罗,今晨带着一干使臣,返国去了。妾奉皇后之命,与宣城郡君等八位命妇一道,跟随兴平公主为王女送行。”
缬罗这一行,大概是在中原待得最久的使者。据说缬罗在那马毬赛结束之后,带着她的一众侍女和其他的使者,在洛阳周边的富庶州郡转了一圈。原本还打算到江南去,可是收到了回纥国中的消息,就此返程了。
她是王女,又是使者,这送行之事,就交给了兴平公主与鸿胪寺。
兴平公主是子烨的姑姑,嫁到洛阳,公主府也在洛阳。住在洛阳城里的公主,唯有她地位最高,最是合适,所以,此事就派到了她的头上。
“王女可说了什么?”我问。
“她受了皇后赐下的宝物,说谢皇后大恩,还说盼着将来皇后到回纥去,她定然要带皇后领略一番那边的风土人情。”
我不由哂然。这回纥王女先前还鄙夷什么中原弯弯绕绕太多,看起来,她自己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她不讲弯弯绕绕,甚至说话不过脑子。
我堂堂太上皇后,要离开中原到回纥去,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回纥破了中原,将我掳了过去;一个是中原破了回纥,我到那边去观赏新得的大好河山。
这等有伤两边之好的话,也只有她说得出来。
“知道了。”我说,“还有别的事么?”
“萧皇后那边派人来说,她要到水云寺去。”
我一愣。
“水云寺?”我想了想,“我记得,它在黄河边上?”
“正是。”
我:“……”
大概是见我神色不好看,武陵郡夫人讶道:“皇后以为不妥?”
“萧皇后这些日子一直在白马寺。”我说,“未知何故要去水云寺?”
“萧皇后说,水云寺的藏经阁,从前是萧家的太公捐资修造。历经风雨,已是年久失修。萧皇后要亲自去探望,礼佛诵经,捐资重修,以祈黄河太平,风调雨顺。”
我心想,明玉也不知修了多少庙了,萧家的底子果然厚实。
“知晓了。”我说,“派人告知萧皇后,本宫择吉日去一趟白马寺,与她一道礼佛。”
武陵郡夫人应下。
将她送走之后,我终于翻了个白眼。
兄长疏浚黄河,首要之事是修渠。若我不曾记错,那修渠的地方就在水云寺附近。
什么再也不想见到他。
明玉这口是心非的,我以后再信她一个字,我名字倒过来写。
——
回到寝宫的时候,我发现,子烨竟然已经坐在了里面。
“你怎这么早回来了?”我问道。
“今日事少,我见无甚可做,便回来了。”子烨道,“你今日,都待在了国公府里?”
我出宫时,交代的就是回国公府。
“嗯。”我含糊地应一声,忽而发现他手里拿着几张纸。定睛看去,我认出来,那是我近来写的稿子。
古来,凡被称为贤后的人,无不会留下些劝诫女子的文字,让世人传颂,赞为表率,青史留名。我既然打算离开之后也留个好名声,那么该做的也得做。
我的著作,打算命名为《女论》。其要义,乃是劝导已婚的妇人们,如何大度为怀,谨守本分,成为丈夫的贤内助。
藉此,可让天下人记得我这个在位三年就暴毙的贤惠的太上皇后。
不过这东西,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鬼扯起来有多难。我就像一个要对天下所有人撒谎的老实人,绞尽脑汁地想该说些什么。好不容易相处点东西,又要笨拙地为遣词造句而挠头,这个不对,那个不好,说得浅白些,又没有了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