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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261)

我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之中,听到城门开启的声音,没多久,那关闭的闷响远远传来,被风雪声湮没。

这马车很是严实,风雪没有透进来一点,但仍是寒冷。

我裹着景璘给我的狐裘,从袖子里摸出他刚才给我塞的东西。

那是一把精巧的匕首。

即便漆黑一片,我也知道它是什么模样。因为它是当年景璘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我送给他的礼物。

它出自名匠之手,有个雅称,叫柳叶刺。

器如其名。

它只有一根玉簪那么长,刃部细如柳叶,薄如纸张,却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景璘说,他当年随先帝出征的时候,因为兵败,曾深陷乱军之中。那时,他的左右护卫都倒了,他的剑也失了,就是靠着这柳叶刺,将一个来取他性命的敌兵捅死,然后藏在死尸堆里,企图蒙混过关。只是运气不好,他终究还是被人发现,最终与先帝一道被俘。

不过就算是那时候,来搜他身上财物的人也没有发现他藏在靴子底下的柳叶刺。自那之后,他就觉得此物是护身神物,一直不离身。

现在,他将它又还到了我手里。

我将柳叶刺拿在手中,沉思着。不知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未几,门被打开,寒风伴着亮光透入。

一个人上了车来,火把光中,我看清了那张脸,愣了愣。

杜婈也是一身北戎胡女打扮,坐了进来。

“你怎在此?”我问。

“这是我要问皇后的。”杜婈面色不善,“皇后竟打算瞒着我上路,意欲何为?”

我不答话,冷冷看向站在车前的骨力南。

去北戎的事,本在我计议之外。

我并不打算带杜婈去。一来,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我难以交代;二来,这是我的事,牵扯她只会节外生枝。

先前我对她又是安抚又是劝说,本意只想让她好好待在平朔城,不要意气用事惹来麻烦。此番去北戎,我也只想偷偷行事,反正杜婈一心想着找缬罗算账,将她支开很容易。

没想到,这骨力南也是个有心思的,来这一手。

什么盟友。我想,也不知景璘那边发现了没有。

巨大毛皮毡帽下,骨力南的脸映着火光,高鼻深目愈发棱角分明。灰眸光亮,深浅不测。

“王子这是何意。”我说。

骨力南的唇角仍是带着那不羁的微笑,道:“我每次回王庭,身边的女人向来会不会少于两个。我看这位杜娘子合适,又是娘子的扈从,不若一道上路,与娘子也是有伴。”

第二百九十五章 王子(上)

骨力南没有多说话,就行礼走开了。

车门被关上,马车又走了起来。

即便伸手不见五指,我也会知道杜婈气呼呼的。

“你不是应该在平朔城之中么?”我说,“怎会到了这里来?”

“骨力南的人找到我,向我说了此事,我当机立断,打扮成北戎女子,藏在后面的马车里,这才顺利跟了出来。”杜婈说着,语气更加不善,“皇后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带我建功立业,竟是要食言!”

我也语气不善:“你口口声声叫我皇后,这便是你对皇后说话的口气?”

杜婈沉默了一下,不情不愿:“妾不敢让皇后只身犯险,故跟随左右,望皇后不弃。”

我心平气和下来,道:“我虽不打算带你去,但不曾食言。你重新整理的舆图,我已经交给了圣上,故而只要事成,你就算只是留在平朔城里,也是立下了大功。”

“那叫什么立功!”杜婈旋即道,“我会骑马,也学过射箭,便是跟男子对战我也不怕!从前征战,我就一直跟随在上皇身边,可他从不许我出战,总让我留在帐中。如今换了皇后,皇后竟也是如此!你我同为女子,你可做的事,我也可做!”

说罢,她伸手过来,似乎想抓我的手,摸了摸,却只扯住了我的披风。

“皇后!”她语带恳求,“你带着我,莫将我赶走!我什么都愿做,绝不会给皇后添麻烦!”

她真当是看得起我,竟以为骨力南那匹夫会听我的话,将她赶回去。

“我说了不愿么?”我淡淡道,将她的手拿开,“绝不添麻烦,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食言。”

“绝不食言!”杜婈的声音里透着惊喜。

我深吸口气。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

“先歇息吧。”我说,“此行须得赶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说罢,我裹着披风,在一边躺下,闭眼入睡。

——

北戎逐水草而居,他们的王庭,并非总在一个地方。

但北戎人再是耐寒,也不能与风雪对抗,到了冬天,王庭总是在一个地方驻扎。只是王庭的越冬之地有好几个,每年都不一样。

当年先帝出征之时,之所以会落入北戎的圈套,就是因为他得了一个谎报的去处,无论他如何精心谋划,大军讨伐的行程全都在北戎的掌握之中,以致一败涂地。

故而要想将直捣北戎王庭,打探清楚其所在是关键中关键。

此事,到了景璘这里,倒是简单。

因为他有骨力南。

怪不得骨力南和景璘关系不错。在我看来,骨力南就是北戎的景璘。

昨夜出了平朔城之后,他显然与大队的随从会合,天亮之后,我才看清了所有人马的架势。

随行的侍卫和仆从,足有二百余人。

马车足有二十几辆,皆用毛毡搭起,犹如行走的穹庐,顶上插着旗幡,在寒风中猎猎飞舞。

其中最华丽的一辆,自是骨力南的。

四马并行,车庐用白色狼皮制成。顶上,用纯金打造的莲华宝盖,四角垂下璎珞,粗犷之中,又有一股精细讲究的贵气。

骨力南并不总待在那马车里,风雪不大时,他更喜欢骑着他的宝马,在前头领队。

他还喜欢到我这里来,跟我说话。

“我这马车如何?”他抚着他那镶嵌着宝石的马鞭,颇为得意,“这可是我在中原请能工巧匠打造的,找遍天下,也就只此一辆。”

我颔首道:“确是华贵,令人叹为观止。想来,王子斥了巨资。”

他毫不在意,道:“娘子必是在想,我这区区一个闲散宗室,何来这许多钱财。”

“王子睿智。”

“我与别的宗室可不一样,”他说,“他们身为王族,享受着先人传下的福泽,手里握着人马和土地,每日想的却是如何靠着这些东西打打杀杀,从别人手里抢掠。在他们眼里,天下的其他人不过是肥羊,抢来吃一顿,等着下一只长起来,再抢再吃。殊不知,羊就一条命,吃了便没了,若下一只不见来,他们便要饿死。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这叫竭泽而渔。”

我听着这话,颇有些兴趣。

“如王子所言,不竭泽而渔,又当如何?”

“不竭泽而渔,就是你们中原之人的生存之道。”他说,“往地里撒下种子,好好经营,成熟了收割,再栽种,再长起来,再收割。如此,食物稳当,从不担心有上顿没下顿,还可将多余的存起来,充实仓廪。只是我们北戎的土地只能长牧草,长不起庄稼,要想不以劫掠过活,还须着眼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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